“啧!救你的人来得可真快!”
格妮薇儿不满地咂了咂嘴,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琪亚娜居然从她的神情中感受到一丝兴奋。
兴奋什么?总不至于是因为要见到刚刚背叛的同伴而兴奋——虽然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但是如果考虑到一个【人类】正常的脑回路,恐怕还是另一种情况更具有可能性。
“你们……早就准备好了以这样的方式开战了吗?”
琪亚娜担忧地望着空间波动传来的方向,她这次并没有再挣扎。
【切,多少听得进去人话了。反正你不可能凭借蛮力挣脱这个束缚,甚至动用空之权能都不一定行……那还是积攒力量更加划算。】
脑海里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在吵。
【但是,你说的话也不能算是“人话”吧。】
【你——算了,我不和人类一般见识,你也别再来烦我。】
琪亚娜的脑袋瞬间低垂了下去,但第二律者说到做到,无论如何呼喊,她似乎都打定主意不再说话了。
格妮薇儿挑着眉斜睨了琪亚娜一眼,随口应了一声:
“啊,是啊。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对于绑架你的后果一无所知呢?虽然不可否认,我的同伴之间确实有许多蠢货,但聪明的人同样不少,比如我,比如温蒂前辈……”
“呵,你们也算是同伴?”
“怎么?你想要发明什么同伴的新定义么?”
格妮薇儿用手撑着脑袋,慵懒地看向琪亚娜。
琪亚娜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并不是因为那视线有多可怕,而是对方这种从容的态度,很难不让她担心自己的战友。
而她又偏偏只能在这里看着、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不。
姑且还是有能做到的事。
在这里拖住格妮薇儿,虽然按照对方的话来说,她也不过是【千分之一】,但哪怕能拖住她一个……也好。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逐渐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同伴……就你们吗?我刚才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格妮薇儿,或许你,或许温蒂前辈,又或许这些人偶中的某一些确实如你们所说,是为了那个美好的新世界在战斗。但是,绝大部分的人偶,它们并不认同,也不理解,更无所谓你口中的理想,也不要说信任彼此了。它们聚集在一起,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宣泄一种极端化的情绪。这样的人,难道能被称为同伴吗?”
“那又如何呢?”
“如何?你不在乎这些吗?你口口声声想要抵达的那个新世界里,应该也容不下这样的渣滓吧?”
“那种事,也是建立在我能看到新世界的前提下吧。”
格妮薇儿的微笑毫无破绽,琪亚娜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什么针锋相对的话来。
对方显然是为了一个她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原因走上了一条她明知是死路的道路上。
所以,指望她后悔与动摇,终究是不现实的。
冷汗一滴一滴从琪亚娜的额角滑落。
【快想些什么!快说些什么!】
大脑在疯狂转动着,可脑海里依旧是空白一片。
【不行,必须用言语在这里拖住她,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汗珠滑过脸颊,在小巧的下巴上汇聚,而后……滴落。
“琪亚娜,你看起来很紧张呢?”
格妮薇儿微笑着咬着指甲。
“怎么?不会是妄图用言语拖住我吧?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
“不说话也没用,看你这表情就能猜得出你在想什么——喂,琪亚娜,相处半年多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个傻子吧?”
琪亚娜的瞳孔猛缩,几乎就在格妮薇儿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道她绝不想看到的身影出现在了格妮薇儿身侧。
“米凯尔——”
所有的理智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彻底崩解,并不仅仅是因为愤怒,还有更深层次的恐惧——陷阱吗?莫非这就是一个以她为诱饵,供米凯尔虐杀所有前来救援她的伙伴的陷阱吗?
那个战术叫围什么来着的……
“围点打援吧。”
米凯尔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然而琪亚娜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回应她了。
“呜——呜——”
金色的绳索绕过琪亚娜的嘴,将她的脑袋重新绑在了那平平无奇的十字架上。
“很遗憾琪亚娜,没能让你说的尽兴是我的错,不过,我们的战争不需要依赖语言。你说对吧,我的孩子?”
米凯尔轻轻扫了格妮薇儿一点,后者毫不犹豫地向着他单膝跪下,单手抚胸,脑袋低垂到与膝盖平行。
“神明大人说得对。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战争,战争的结果只由双方的力量来决定。但是,有神明大人支持的我方,绝对不可能输。”
“是这样啊,你是这么想的真是太好了。”
米凯尔意味深长地盯住了格妮薇儿的后脑勺,长时间没有听到下文,后者有些有些惊疑地抬起头,却又在对上米凯尔视线的那一瞬间将头低了下去。
米凯尔收回那温柔地有些过分,毫无疑问会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视线,在与格妮薇儿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轻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起来吧我的孩子。让你的兄弟姐妹们回到剧场中吧。按照我们的约定,我会为你们守住剧场的正门。”
等格妮薇儿闭着眼踉跄着站起身时,米凯尔已经走得很远了。
他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仿佛刚才说出的话只是他单方面的允诺。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在这座他亲手一砖一瓦搭建出的“支配剧场”中。
青灰色的砖石与鞋跟碰撞,返还与他的是清脆到如轻薄刀片一般的碰撞声。而若是偶尔踏上铺了红地毯的部分,声音即使变得沉闷,也像是毫无感情的回应。
这座被称为【剧场】的存在,出乎意料地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天花板,或者连同四面的墙壁不翼而飞,即使大体完好的,也总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
阶梯也同样没有一处完好的,总是走不了几步,就只能看见一连串漂浮在空中的,尚辨认得出阶梯形状的碎石。
这里的建筑,这整个剧场,就像是一双巨大的手从不知道何处捞来了太多太多破碎的建筑,而后绞尽脑汁将它们拼成了还看得过去的样子。
只是在青紫色的天光映彻下,显得有些过于阴森了。
但米凯尔清楚,事实不是这样的。
这处支配剧场,是他精心搭建的舞台。它原本是一座被青紫色天空托举着的城堡,只是在它完工之后,自己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像一个对自己用积木或者沙石造出的杰作感到无比失望的孩子,将一切都毁得乱七八糟。
不过,即使被毁得乱七八糟,作为舞台来说是完全足够了。而且,这样的氛围感也与第十律者相当契合不是么?
米凯尔停下了脚步。
他脚下的红毯向前延伸,还未抵达视线的尽头,便在一片光芒中被截断了。
那是一扇高大却狭窄的大门。
高大到或许足够崩落状态下的米凯尔能通过的高度。又狭窄到即使是一人通过,倘若身体壮实一些,也不得不侧过身去。
脚步只停了一瞬。
【嗒——嗒——嗒——】
脚步声与脑海中的倒计时重合到了一起,当米凯尔斜过身体,双脚一前一后地站立到那道门口时,【拯救世界的英雄们】也碾碎了面对的最后几个人偶,而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齐齐抬头望向了他。
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
米凯尔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华、凯文、苏、姬子、希儿。
虽然人还不全,但自从五万年前那次之后,这已经是熟人最多的一次了。
还有崭新的面孔。
布洛妮娅、丽塔、安娜、齐格飞。
【滴答、滴答——】
脑海中的钟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但不知为何,在场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某一个人明明没有动用终焉的权能,却又好像时间完全静止了一样。
脑海中也是一片空白,本该存在的悲伤不知去了哪里,而从其他人眼中茫然的目光来看,他们大抵也是如此。
“我来了。”
米凯尔轻飘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也重启了暂停的时间。
他又向前迈出一步,而后扶着门框,缓缓坐到了门前的台阶上。
台阶不过百阶,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了不得的距离,但在米凯尔眼里,却正好足够将每个人精彩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
怎么说呢。
愤怒、悲伤、痛苦、还有平淡。
无外乎是这些情感。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却也相当无趣。
对他们来说是无趣的,对米凯尔来说也同样是无趣的。
因为这该死的五万年本来就是一个笨蛋的一厢情愿所带来的毫无意义的时间。
但是,没有意义的是过去的五万年。
一个故事的开始或许充满了愚蠢,一个故事的过程可以无趣到让人昏昏欲睡,但结果可以赋予其意义。
虽然人们总是讨厌以结果论一切,又总是习惯性地以结果来论一切。
说到底,所有的故事都不过像是在抛一枚硬币,即使结果简单到只有“正”、“负”两种可能,却依旧可以让人那么痴迷和追求。
因为无论最后的结果是正还是负,这个故事都会因为这个结果而得到对应的,完整的意义。
所谓盖棺定论,就是如此。
现在,该奏响象征着结局的乐章了——尽管只是序幕。
“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一个站在原地不动了?你们都有必须要打倒我的理由吧——通过这扇门、解救琪亚娜、夺回布洛妮娅的权能、杀死所有的第十律者个体以及……拯救这个世界。
“但是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在看见我的一瞬间一个个连动都没法动了?害怕吗?后悔吗?愤怒吗?绝望吗?你们中的每一个都不是自认为渺小的英雄,但是为什么一个个就这么看着我?”
【拜托了,赶紧动手吧。】
“怎么了?一个个是要用眼神杀死我吗?还是打算再来一场言语之争?不需要我再提醒吧?这是一场战争,彻头彻尾的,已经让无数人失去生命,也依旧会夺走更多人的生命的战争。在这场战争的尽头,无非是世界被毁灭,或者世界被拯救。结局究竟是哪一种,全部依凭你们的选择,所以你们的选择就是站在这里企图用眼神瞪死我吗?”
【求求了,快动手。】
“米凯尔,现在的你……说话还真像一个反派。”
凯文张了张嘴,而后站直身体,将燃烧着的大剑刺入了身前的砖石中。
米凯尔失望地闭上了眼。
“很抱歉,不是【像】。站在你们面前的,不光是屠杀了这一个纪元无数人类的罪人,不光是毁灭了上一个纪元的罪魁祸首,还是在过去的数百亿个五万年里,一遍又一遍地轮回着这个世界的……货真价实的反派。”
【说的对,我就是最后的反派,所以,尽管来杀死我,哪怕今天的你们做不到这一点。】
再次睁开眼,视线却仅仅凭着默契与华的目光相撞。
【你都听到了吗,华……】
火焰在凝聚,但不是向着那柄以【火焰】为权能的神之键。
眨眼间,跃动的炎流在半空中凝聚成栩栩如生的赤鸢,每一株跳动的火苗都是一缕滚烫的羽毛。
赤鸢在火焰的爆响声中振翅而起,它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羽翼,像是要把整个空间斩为两截。
“米凯尔出现了,就是现在,执行b计划!”
【谢谢你,华。】
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或者说,米凯尔根本没有去等回应。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低头看着神色各异,但终于克服了人类内心对于神明的恐惧,或许也怀揣着愤怒的情绪向着他冲锋的人们,又抬头直视着那号称无法阻挡的剑气。
【华,你和识之律者的关系能这么融洽,我很高兴。这样的话,即使我不在了,她也可以陪着你一起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一起去见证你几乎无穷的寿命。就像你和梅比乌斯对我的陪伴一样……只是,你不用像我这样一厢情愿地背负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太过残忍的东西。】
时间静止的状态下,这些话真的能够传达到华脑海中吗?
米凯尔也不知道。
毕竟过去也不会有人找他这么尝试,对吧?
但毫无疑问的是,那号称无法躲避,也斩无不断的剑气,终究无法斩断时间。
“咔嚓——”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又像是生锈的齿轮再次转动时不可避免的摩擦带来的杂音。
冻结的时间再次转动,然而那几乎将整个天空焚尽的火焰却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内熄灭,只剩下了残余的火星,如同烟花那样缓缓坠落。
再下一刻,还不等在场绝大部分人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杆黑白色的骑枪出现在了米凯尔手中。
“又是这个!明明黑渊白花应该在幽兰戴尔大人手中才对!”
安娜忍不住以最快的语速大喊了出来,只是开口的究竟是安娜,还是埃莉诺,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说这些还……”
话音未落,米凯尔脚下的九十九级台阶尽数崩毁,数之不尽的青色藤蔓从虚空中生长而出,又如海潮一般飞速涌向众人,快到连瞳孔本能地微缩反应都来不及发生,所有人便都被藤蔓淹没了。
而倒持着黑白骑枪的米凯尔笑了,并非是作为胜利者的笑容,仅仅是——
“对!对!就这么打!来吧——”
“轰——”
火焰从三处不同的地方燃起,很快顺着藤蔓攀附直上,直冲向了米凯尔。
那是华、凯文还有姬子的火焰。
而在燃烧的藤蔓之下,已经进入崩落状态的齐格飞和丽塔倾尽全力构筑出了一大片冰墙,将所有人保护在内。
“咔——”
“嗯?”
零点一秒的时间里,米凯尔低头看向了脚下的裂缝。
当秒针开始跳动时,细小但坚韧的藤蔓破开石阶,飞速锁住了米凯尔的四肢。
“啧,【因果转轮】还是这么麻烦……不,这是——”
“当!”
鲜血化作的镰刀与黑白色的骑枪相撞,熟悉的脸庞上挂着的是一对血红色的眸子。
“很可惜,这好像也是我的权能,哥哥。”
镰刀瞬间消解,暗沉沉地血一下子包裹住了那本属于她的权能,而后越来越多的藤蔓缠绕在米凯尔身上,绞断了他的四肢,拧断了他的脖子,直到最后……
少女在巨大的机甲保护下从火海中冲出,双腿在奔跑的过程中叮当作响,尚不习惯的她一连踉跄了好几次,终于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来到了合适的射击位置。
“咔——”
身后机甲的手臂开始变形,虽然暂时无法使用理之权能解析构造,但作为律者象征的齿轮形光斑依旧在眼中旋转,直到在那个合适的时间停下,由蓝变红,锁定目标——
“Fire!”
希儿及时后撤,巨大的蓝色光柱将米凯尔的身形直接吞没,撕裂的藤蔓纤维与石阶暴起的灰尘一道漫天抛洒。
“成功了吗?”
“怎么可能!赶紧做好防御准备!”
华和凯文几乎同一时间喊了出来,而就在这时,那抹火红色早已顺着火焰燃烧的痕迹冲了上去,满是紫色纹路的胳膊用力挥动大剑,剑锋斩破烟尘,却只露出其后空荡荡的大门。
“空了?米凯尔在哪里?”
来不及多想,姬子转动琥珀色的眸子,毫不犹豫地在半空中偏过身体,而后就势一滚,翻过了那道在重装小兔轰击下毫发无伤的大门。
没有被阻拦!落地后也没有发现敌人!
姬子兴奋地转过身,想要呼喊大家一起跟过来,然而她看到的,只是被金色的光幕封锁的大门。
一瞬间,她犹豫了——是就这样直接去拯救琪亚娜,还是反过身尝试着让更多人冲进来呢?
虽然有些歪打正着,但一切都在按照梅的计划展开,只是她一个人真的能够战胜律者,拯救琪亚娜吗……
姬子的目光闪了闪,而后扛起大剑,毅然冲向了黑漆漆一片的剧场深处。
而在金色光幕封锁的大门外,姬子的同伴们,至少是其中的一半,正在满脸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每一粒细小的灰尘、每一缕藤蔓的纤维都在沿着原本的轨迹回到最初的位置。
直到最后,其中的一部分拼凑出了米凯尔的人形。
“咔啦——咔啦——”
脖颈与四肢轻微扭动,发出人偶一般的关节碰撞声。
米凯尔睁开眼,瞳孔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血红色的十字星。
周边的光影变得黯淡了一些,因为这里的天空本就是凌晨光芒渗进,太阳却还未升起时的青紫色,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这种变化。
只不过……
凯文抬起头,看着高悬于头顶的刺眼光圈,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慈悲,低头吧,因为你们的力量,因为你们的愿望,我就稍微动用一点真格来回应你们好了——这扇门,不会再有人能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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