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可能做到啊。”
米凯尔眨了眨眼睛,默默地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
“或许我应该觉得开心?在人与人这种充满了不坦率的关系下,你们依旧猜到了我要做什么,虽然确实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开心也确实是开心的。”
这下沉默的变成了樱,或许她的性格本就不适合成为一个说客,她不是不理解米凯尔,而是她太想要理解米凯尔,想要理解米凯尔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所以她才不可能真正明白米凯尔所要表达的东西。
那些东西其实根本无需明白,因为米凯尔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具体的意思,相比于正常人把语言当作一个工具来表达些什么,米凯尔更像是没有目的性地使用着这个工具,就好像铲子本来是用来铲土的,他却倒抡起木柄,一会儿当武器来耍,一会儿用当成扛在肩上的负重,而樱正试图把这些行为都理解成“铲土”,那自然理解不了。
而且米凯尔也不会给她时间理解:
“但是,你们凭什么肯定,你们觉得我想要做的事,就真正是我想要做的事?”
樱才刚一开口,米凯尔又打断了她:
“算了,说这些太没意思,也没意义,就当伱们猜到的是正确的,换一个话题吧。你们是如何判断我做不到的?是梅的分析计算,还是苏观测平行世界的结论?”
“是苏,梅还不知道这件事,最起码我们最先行动起来的时候,梅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结论是怎么得出的,我并不清楚,听不懂,也不关心。但他的结论就是做不到,你如果愿意,也不是不能找他谈一谈,不是么?但我只是觉得,与其让你这样继续走下去,或许就此收手是更好的结局。”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一个对话的机会,然后告诉我,我做不到那件事?”
樱再一次沉默了,半响之后,她闷着头回答道:
“不,这是一次劝诫,也是一次警告,你也可以理解为我们在向你展示自己的力量。诚然,面对真正的终焉之力时,我们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但是你现在,也没有终焉的力量了吧。”
米凯尔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有些好奇道:
“哦?这种事情是怎么猜到的?”
“其实并不用猜,五百年前,凯文曾经和苏有过交代,将圣痕计划的一部分托付给了他。毕竟一旦他失败被你杀死,圣痕计划总要有人执行下去,虽说苏并不是什么好选择。他当然也提到了普罗米修斯的问题,毕竟那是圣痕计划得以成功的关键。而和你的战斗,如果不能剥离终焉的权能,在时间不断轮回的情况下就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苏猜测,以凯文的性格,到了真的要分出生死的那一刻,他绝对会冒险尝试用奇美拉提前联系上普罗米修斯,进而将终焉的权能从你体内剥离,因为只有这样才有击败你的可能性。既然有了猜测,那么接下来就只需要证明就行,通过这几年间对你的观察,并未发现你有任何使用时间权能。我不是很懂比喻,但是就我来说,如果新刀比旧刀更好用,不可能一直将它束之高阁,对吧?”
“嗯。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一次做的不错。不过……你真的不动手吗?你也明白的吧,那种事情,不管能不能做到,我都一定要去试一试。”
“可是米凯尔……这个世界上的事并非想要做到就能做到。如果可以的话,谁想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牺牲。又会有谁会愿意崩坏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这些我当然都明白。我也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的难度,比你们更清楚。但如果知道一件事不可能做到就不去做,那么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什么痛苦了。说到底,人还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动物,如果因为一件事不可能做到所以就不去做,那么非但没有今天的我,也不会有过去的逐火之蛾,不会有你们,不是么?而你们既然猜道我想要做什么,应该也就明白我不可能放弃,而你们依旧选择这么做,某种意义上又何尝不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一件事可不可能做得到,是世界的事情,但是想不想要做,敢不敢去做,愿不愿意去做是人类自己的事。哪怕这件事被所有人认为是不可能的,我也一定要亲自抵达那个结局,亲自去验证可能与不可能。只有当骰子落下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骰面究竟是几。只有当结局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一件事到底能不能做到。
“而且,一件被称为‘不可能做到的事’,发生的概率就一定是零吗?不,可能与不可能是一种在特定情况下的相对概念,所谓的不可能,也或许只是小数点之后的零太多,被自动取舍了。说起来,她的诞生本来就是这样一件‘不可能’的事,既然连这种近乎奇迹的事情都能发生,那么再来一次奇迹也很正常吧。”
“你是这么想的吗……”
樱轻轻叹了口气。
“但是你做这一切的代价呢?我们曾经也确实想要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是那是牺牲我们自己拯救世界的事情,就算再怎么被视之为愚蠢,也是有意义的事。但你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呢。不光是抛弃了过去的荣誉、过去的尊严,还在伤害着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只是为了完成你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愿望,你这样的行为和律者有什么区别?”
“抱歉,你自己也说了,这样的做法和律者有什么区别?不好意思,我就是律者。”
米凯尔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樱的瞳孔猛烈震动着,不可思议地盯着米凯尔,交谈这么久,她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五官肌肉开始剧烈抽动起来,她突然向前迈步,几乎是吼叫了出来:
“但是你不是一般的律者啊米凯尔!你是我的战友,你是……一个为人类而战的律者……”
“哦?为人类而战?算了吧,人类自己都不能为人类而战,我一个律者又有什么资格为人类而战。”
米凯尔耸了耸肩,神态依旧是那么的无所谓。
同样经历过那个时代,樱瞬间就知道他在指什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生命是没有意义的,人类会死,我们都会死,死亡之后迎接我们的并没有地府、冥界,更没有转世。死亡就是一个人各种意义上的终结,是一个人自身的毁灭。世界也是没有意义的,地球的自然能源会枯竭,太阳系会因为恒星寿命耗尽而毁灭,银河系会与仙女座相撞,就连这整个宇宙也总有走向毁灭的那一刻。任何事物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一切事物从诞生就在走向毁灭,如果不能摆脱一切的毁灭,那么当一切都不复存在后,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而在这个没有意义的世界中,自我牺牲与自私引发的罪恶也都是没有意义的,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不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不管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都应该由每个人自己去感受去判断,什么时候活着,什么时候死,也应该看他们自己的想法,而不需要你替他们做出决定。”
樱似乎想要克制自己几乎要爆发的情绪,但那终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的语气确实重新变得平缓,一滴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快速滑过脸颊,到下巴处稍稍停留,最后因为她前倾的身体避开了胸口,径直坠落到一片空白的地面。
“滴答——”
那看似一无所有的白色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很快便传播到了整个空间。
原来这里并非一无所有。
这里仍然是华的心湖,只是早已没有了任何东西……罢了。
“那你曾经的梦想呢?米凯尔,你难道要把过去的自己的理想,以及过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否定吗?”
“不,我不会否定这些,正是因为有过去的我,才会有现在的我,无论现在的我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对过去我之存在的一种证明,而非否定。”
樱用力咬了咬下唇,有些难堪地撇过头。
“我说不过你。”米凯尔缓缓眨眼,他低头看了看脚下久久未能平息的涟漪,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紧。
“那么……米凯尔……她会怎么想呢?”
“嗯?”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这件事,她又会如何看待自己的第二次生命呢?她曾经也想要拯救这个世界,不是么?但她最后却是以自己无法接受的方式,或许是毁灭世界,但至少是伤害了世界的方式重新得到了生命。她会如何看待这段生命呢?她又该如何活下去呢?你考虑过这些吗?米凯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趁着世界遭受的伤害还不算大,依靠你的力量,我们能够以更快的速度,更小的代价拯救这个世界,这也是我们曾经的梦想,这也是她曾经用牺牲真正想要换来的东西,不是么?”
米凯尔的喉结滚了一下,他嘴唇抽动着,空洞地发问:
“你说什么啊?你在说什么啊?”
他猛地抬起头,快速向前迈了两步,身形摇晃着冲到了樱面前,在后者反应过来前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
“为什么?为什么啊?你也好,华也好,为什么都会这么想?啊。啊?我知道,你、华,都有随时牺牲自己的准备,但是准备牺牲和真正临死前的那一刻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们根本没有亲眼见到过爱莉的死亡,只是把她的死当成了一个值得歌颂的故事,但是我不一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消散,我摸着她冰冷又颤抖的手指,只有我晓得她有多害怕死亡,有多畏惧死亡,也只有我晓得她有多想要活下去,无论用怎样的方式、怎样的手段,只要能活下去就好。我想要做的,也只是满足她在生命尽头的这最后愿望而已。就算复活后的她不喜欢这样的过程,不喜欢以这种方式获得的生命也无所谓,活着还有不喜欢的可能,但死人连不喜欢的可能性都没有。”
只不过两句话的时间,米凯尔忽然升起的愤怒消失了,他松开了揪着樱的手,一边替她整理了两下领口,一边平静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可樱并未感受到宁静,她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两下,而后猛地一个深呼吸,用力咬住嘴唇后喊道:
“你已经疯了!”
米凯尔没有再生气,只是居高临下地回答道:
“哦?是吗?疯了就疯了吧。人哪有不疯的?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类而言,这个世界上总有某一个存在比世界本身还要重要,为之发疯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不是吗?不过,樱,其实我挺好奇,如果当时第十二律者如同计划般地降临在铃身上,而铃又在与第十二律者争夺身体的过程中失败,你会怎么办?”
樱低头沉默了一秒,很快给出了答案:
“我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她。”
米凯尔摇了摇头,“你还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不过,假如我换一个设定。樱,如果铃的人格并没有被抹去,而是成为了和第十二律者短暂共生的状态,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铃的意识就会被第十二律者抹去,你无法确定这个转变的具体时间,而第十二律者的能力我想你清楚。这样的情况下,你又该怎么选择呢?”
这一次,樱犹豫了足足十来秒,最后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我理解了。”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这几乎是不用解读就能够明白的潜台词。
“那么,你要怎么做?这么好的机会,不尝试一下杀死我么?而且,这也是华倾尽全力创造出的一个机会吧。”
樱张开双唇,呆滞了一瞬,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还是晚了吗。”
米凯尔露出一抹胜利的微笑,也不再隐瞒。
“啊,毕竟黄泉之杖的原理是电磁波干扰。理论上只需要用雷之权能就可以破除。不过我用的方法更为简单。”
“毗湿奴……还真是无所不能啊。”
“啊。”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视线忽地一暗,两人又回到了浮空港上。
“啪——”
樱反握第三神之键的左手连刀掉落在地上,米凯尔本可以趁势连她整个身体都一刀斩断,但最后还是收了手,只是一脚将她踹开。
“只不过是看在你先前没有第一时间砍我脑袋罢了。”
米凯尔环视了一圈,华全身瘫倒在地上,呼吸越来越弱,而更远处的德丽莎努力想要扶着犹大站起身来,不过终究是奢望。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目标了。
米凯尔向着西琳的位置迈出了一步。
“等等……还没……结束!”
米凯尔的嘴角微微抽搐,抬起头,又一抹熟悉的火焰从天而降。
“华……你……”
米凯尔的笑声中透露着荒诞,下一刻,他仿佛早有预料地伸出右手,掐住了突然出现在他身侧的樱的脖颈。
“好吧,既然你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就不要后悔。”
樱的瞳孔忽然变成了血红色的十字,米凯尔的身形急速膨胀,眨眼间以顶天立地的姿态将那尚未凝聚全成赤鸢的火凤吞噬殆尽。
这是在意识空间。
而在现实,米凯尔干脆地扭断了樱的脖颈,而后迅速张口,下巴直接坠到了地面,他将樱的身躯团成了一根麻花,但似乎仍然太大了,于是他扯掉樱的四肢,一块一块地塞进嘴里,最后是脖子、脑袋、躯干,甚至是那把满是寒气的冰刀也被一起吞噬地干干净净。
“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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