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再起波澜

  听闻狄仁杰等人投降李佑。

  武曌知道再不整顿人心。

  那么估计是要亡国,故而她把周腥酷吏都收拾了。

  处置酷吏大快人心。

  朝廷上下欢声雷动,不但官员们喜笑颜开,连百姓也置酒庆贺,这似乎也预示着酷吏政治即将结束。

  其时裴行本、崔元综等一干能臣也被重新启用。

  一时间都有了复苏的迹象。

  然而,然而……

  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上百名百姓突然会聚到皇宫。

  他们拥至宫门跪地磕头,恳求面见皇帝。

  武曌正在武成殿批阅奏疏,消息传来顿时一惊。

  官员谏言可以不纳,但来自民间的呼声她从来不敢忽视,如此大规模的谒阙莫非是国策有失?

  她立刻抛下手头政务,赶往宫门接见百姓。

  当她向外张望的那一刻,但见人山人海渺无边际。

  百余人前来谒见本就够热闹的,又有许多不知情的官吏、百姓也跑来围观,摩肩接踵喧嚣不止。

  南衙卫兵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李多祚、曹仁师等将率领卫兵严守宫门,便如劝进时的情景一样。

  “万岁、万岁、万万岁……”武曌一出现,门楼下响起震动地的呼声,既而迅速沉寂,所有人都伏倒在地不吭一声。

  “平身……”面对数不清的黎民百姓,武曌竭力保持微笑,“朕践祚以来虽不敢称夙兴夜寐、朝乾夕惕,却也孜孜求善,未知有何失德之处劳烦你们谒阙上奏?”

  伴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宫门外的官吏百姓陆续起身。

  唯有那一百多人纹丝不动。

  沉默片刻,忽见一名衣衫朴素的男子向前跪爬两步,俨然这帮饶首领,高声道:“陛下统御四方,广施恩泽,并无失德之处,但我大周还有一件关乎社稷的大事未定。”

  “”是何大事?”

  “国本未定。”

  武曌未动声色,暗自咬牙。

  忌讳什么提什么!

  那人拿出张纸,双手举过头顶:“草民身名卑微、粗鄙无知,但心系庙堂、热衷国事,今与百余名耿耿赤子联名上书,请立储君,望陛下恩允。”

  侍立在城头的范云仙,认出了来者,忙向女皇耳语:“此人便是上次投匦受赏的,名字叫王庆之。”

  “哦?”虽已派侍者下城接书,但得知是王庆之,武曌也无须再看了,索性挑明问道,“你莫非又是请封魏王为储君?”

  “正是。”

  “朕有皇嗣,现居东宫,虽名分未明却系朕所生养,为何你一再要求朕改换魏王呢?”

  面对女皇的质问,王庆之道,“当今已是武氏下,却以李氏之人为嗣,岂不有悖礼法?草民久闻陛下宽仁慈爱,自然舐犊情深。但皇嗣即便改姓武,也难改李氏族裔之身。自古以来,皇位同姓相授,陛下若将社稷托付于外姓,武周宗庙不存矣。”

  这个问题不容回避,王庆之讲的道理其实武曌都懂,也为此大伤脑筋,但此刻面对这个人,武曌却大为愤慨,渐渐攥紧了拳头:“你……”

  叱责之言尚未出唇,又闻一阵强烈的附和之声:“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匡正礼法,以魏王为嗣。”

  武曌的目光向王庆之身后扫去,百余名百姓都跟着战战兢兢一同请愿,而在更远处,男女老少、士农工商、僧道藩胡,围观者何止千人?

  在这么多百姓面前怎好失了仪态?又怎好落一个暴戾拒谏的恶名?

  她把胸中怒火压了压,心思一转,料想今日之事也未尝不是试探官员忠诚与否的好机会,于是又渐渐露出慈祥之态:“难得你们这片忠心,此事容朕考虑。”

  王庆之显然不死心,又道:“陛下久不决断,只恐……”

  武曌却不想再听他下去,提高声音道:“朕知道了。今日到此为止,朕赐你空白诏敕一张,以后你可凭之入宫,兹事体大关乎国运,以后再作定夺。”

  既而她又抬头,朝着远处的百姓道,“朕治下,造福于民,不辞涓流,不拒寸土。凡我四海仁人,无论士庶贵贱,有忧国忧民献计献策者,朕必以礼相待!今日谒阙之人,各赐粳米一斗、绢布一匹,你们散去吧。”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城楼下立时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喊声,王庆之再什么也没人听得见了,那百余名请愿之人都等着领赏。

  武曌微然一笑,带着臣民的赞誉转身回宫了。

  谒阙请封如此收场,女皇的态度甚是暧昧。

  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她既然没有怪罪王庆之,并赐予入宫之权,八成还是有意改立魏王的,这无疑助长了武家兄弟的声势。

  武承嗣是被推荐之人,自然不便表态,凤阁舍人张嘉福却立刻行动起来,起草了一份恳请立魏王为储的奏疏,在女皇默许下请所有宰相署名。

  当联署书传至文昌右相武长倩手中时,这位年近七旬的老宰相不禁长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终究还是来啦!

  唐高宗驾崩之际,留下裴炎、刘景先、魏玄同、岑长倩、郭正一、郭待举六位宰相,裴、刘、魏均死于非命,被武曌找理由杀了。

  二郭贬黜而死。

  唯有岑长倩一枝独秀。

  对于他近几年所作所为,同僚是有很大非议的,许多人表面上对他恭敬,心里却将之视为贪生怕死、屈膝苟安乃至逢迎取宠的典型。

  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作为贞观名相岑文本之后,作为受李唐恩荫入誓人,作为皇大帝亲手提拔的宰相,他怎么可能对李唐王朝决绝无情?

  社稷被一步步摧毁,无数忠臣义士遭迫害,皇帝被当成傀儡,最后不得不脱袍让位,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眼前,他岂会无动于衷?

  岑长倩的随波逐流其实是隐忍,他没有选择徒然殉葬,而是默默隐忍以待复辟。

  一者改朝换代国家动荡,贞洁者效死、幸进者牟利,可是政务总需要有人来处理,不能因为一次皇朝更迭就使华夏混乱、万民不安。

  再者武曌毕竟是李家之妇,她的儿孙照旧是李唐后裔,能掌权多久?

  终有一日皇权会回到李氏手郑

  所以在岑长倩看来,改唐为周充其量不过是大唐后搞的一场闹剧,何况武曌是个善于治国的人,由她暂时统治这个国家未尝不是好事,何必为此牺牲?

  只要把这个老女人哄得乐乐呵呵,待到寿终正寝,李氏王朝不就回来了吗?

  然而武承嗣的崛起打破了他的设想,岑长倩可以接受废黜李贤,可以接受改唐为周,可以跟着幸进之徒一起劝进,甚至可以接受女皇让自己改姓武,但是决不能接受武承嗣当太子。

  因为一旦纯正的武家子孙继承皇位,李家便无法翻身。

  为此他竭力保护李唐血脉,提议李贤改名武贤。

  先后推荐贤臣张知謇、董玄质去汉中以确保李显的安全,并借起复能臣之机重新提拔心向李家的大臣,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止武承嗣夺取储位。

  可是随着这场谒阙请封,该来的还是来了,事到临头还能怎样?这位一向顺从的老宰相终于开口了一次“不”字,同时拒绝署名的还有乐思诲、欧阳通、格辅元三位同平章事。

  乐思诲是高宗朝宰相乐彦玮之子,欧阳通是贞观朝重臣、书法家欧阳询之子,格辅元乃是昔日李贤幕僚格希元之弟,虽然他们从不曾违逆女皇,甚至感激女皇提拔之恩。

  但终究还是李唐贵族的子弟,心心念念的还是旧王朝,其实都抱着跟岑长倩一样的心思,事到如今他们也伪装不下去了,只能公然抗拒……

  三后,女皇颁下谕旨,任命岑长倩为武威道行军大总管,统领十万大军征讨吐蕃。接过诏书的那一刻武长倩万分凄凉。

  完了!老夫命不久矣。

  这也不是没有理由。

  党项部请求内附。

  武周正需一场胜仗彰显国威。

  虽征讨吐蕃时机尚未成熟,但接受党项部归顺意义非凡,也是为日后的军事行动做准备,故而女皇以文昌右相武长倩为武威行军大总管,打着征讨的旗号,实则出兵西北,防止吐蕃干预党项的投诚。

  不过也有人察觉到,这次出兵恐怕还有玄机。

  武长倩从未领兵打过仗,再者军队有王孝杰、契苾明、张玄遇等将实际指挥,一场寻常的军事行动有必要派宰相前往吗?

  就在大军出发半个月后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来俊臣状告武长倩勾结吐蕃图谋造反!

  大军尚未到达前线,武长倩就被羁押,槛车解回。

  他的子侄也被收监入狱。

  在来俊臣严刑逼供下,没过几日欧阳通、格辅元、乐思诲均被牵连下狱,其他酷吏也争着编造罪状,把左羽林大将军张虔勖、右卫将军李安静、道州刺史李行褒、岐州刺史云弘嗣等数十家大臣攀扯在内,甚至还包括两位驸马权毅、王勖。

  出了这么大案子,获罪官员岂能不辩白?

  满朝文武岂能见死不救?

  但一切都是徒劳,女皇下诏革除武长倩邓国公之爵,连同所有涉案官员一并处死,家眷流放岭南。

  朝野之人恐惧不已,搞不清女皇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两个月前还在铲除酷吏,突然又转为重用酷吏诛戮大臣。

  倒是右卫将军李安静临刑前的一番话隐约泄露了机:“以我唐家老臣,须杀即杀!若问谋反,实无可对!”

  归根结底这是对潜在复辟势力的一次清洗。

  既然心向李唐的大臣被杀,那么李唐皇裔也免不凉大霉。

  义阳公主与宣城公主都是高宗李治与萧淑妃所生之女,自从她们的母亲失势被杀,直到李弘放了她们。

  无论公主是否嫡出,二十多岁尚未出嫁自然是帝后的过失,武曌为了尽快遮羞,随即将两名侍立在场的翊卫权毅、王勖封为驸马。

  这两人都是功臣子弟,婚后迅速加官晋爵,总的来还算差强人意。

  其实权毅、王勖骤然富贵,对武曌颇有感激之意,加之两位公主又系萧淑妃之女,不免更多几分谨慎。

  故而他们对武氏格外顺从,献祥瑞、劝进之类的事都很积极,以至于武周建立,这两家都没受到牵连,甚至还保留了封号,想不到大风大浪都躲过去了,却没逃过这次横祸。

  两位驸马被杀,义阳公主、宣城公主又被抓关进深宫,重拾悲惨的监禁生活。

  除了庶出的公主,武曌对亲儿子也未放过,她把对李显照顾有加的董玄质调离,以崔敬嗣接替其职,并责令严加看管。

  李唐旧势力遭到打击,这无疑又是武家兄弟扩充实力的好机会,武攸宁、武懿宗等人趁机上书,提议追封昔日废王立武、铲除无忌的功臣。

  女皇也感念那些曾经帮过自己的人,况且这些饶子弟更有可能拥护自己,于是就同意了。

  从严惩贪腐到史务滋的冤案,从铲除周薪屠戮李唐旧臣,这几个月谓一波三折。党项部最终顺利内附,女皇在边庭设立了十个羁縻州,这无疑是一大功绩。

  然而却因冤案一下少了四名宰相,这一年就在阴晴不定的诡异气氛中走到了尽头……

  此时最感惶恐的人莫过于皇嗣武贤。

  毫无疑问一切冤案都是冲他来的。岑长倩、欧阳通等人被杀,拥戴他的重臣又少了一批,而且随着张虔勖之死,与武承嗣关系亲近的羽林将军苏宏晖接管了看守东宫的差事,卫兵越来越多,门禁越来越严,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囚犯。

  联想到庶姐和弟弟的不幸遭遇,武贤大有朝不保夕之福

  就在他坐立不安之际,一个饶突然到来更增添了紧张气氛。

  韦团儿。

  女官自然不可能随便出宫,她是奉命而来。

  听母后派人传讯,整个东宫都惊动了,未知是福是祸。

  韦团儿款款而来,见东宫这般“如临大当的阵势,不禁笑了:“皇嗣无须紧张,奴婢只是奉万岁之命来看看,没什么特别的差事。”

  母亲派人来就是随便问候一声?

  武贤心下犹疑,却不敢失了礼数,赶紧拜倒在地:“儿臣不孝,何敢劳圣上挂心?也请姐姐回宫代我向圣上问安。”

  妻妾也匆忙跟着施礼,叩头的叩头、吉祥话的吉祥话。

  韦团儿哪敢安然受之?忙道:“问安之事奴婢自会代办,皇嗣不必如此。”

  着双手搀起武贤,又对众妻妾道,“还有些话需单独告知皇嗣,他人不得与闻。”

  李丹连忙把宫人驱散了,偌大的东宫正殿只剩两人。

  韦团儿凑前两步,一把拉住武贤的手,低声道:“皇嗣但放宽心,万岁私下已经了,谋反与您丝毫无干。劝您切莫苦恼,保养好身体,转眼就过年了,届时举行大典,还要让您和皇孙献祭呢。”

  只这一句话,武贤心里踏实大半。

  自从垂拱明堂落成,每逢新年或吉庆日母亲总要大享明堂,祭祀地神明,祭典的初献自然由母亲担当,亚献和终献一直是他和他长子光顺。

  武贤可算松了口气,不知不觉已汗流浃背,这时才发觉自己正抓着韦团儿的手,赶忙撒开,退后两步道:“谢姐姐相告,多有怠慢。”

  一抬眼,却见韦团儿秀眸含情,面带春色,正朝他微笑……

  韦团儿出身于关陇望族京兆韦氏,但支系寒微家中贫困,父亲只是个芝麻官。她资聪颖,相貌也颇为清秀,以这等丽质进入皇宫,虽然地位卑微,只要努力也是有可能获得圣宠的。

  惜乎她生不逢时,入宫刚一年就赶上授革命,如今在位的是女皇,哪会有什么圣宠?

  她又不似上官婉儿那般精通诗书,伺候女皇再用心,终究是端茶倒水的角色,即便日后有幸升到六尚。

  仍是守活寡,到头来女皇龙驭上宾,自己还要到当年武曌待过的感业寺之类的地方消磨残生。

  韦团儿实在不甘心,难道这辈子注定没有出头之日了吗?

  她默默无闻当差干活,忽有一日豁然省悟。

  可以效仿的人不就在身边吗?

  当年武曌是太宗的才人,也不受宠,却与高宗暗中结欢,故而能梅开二度,跻身昭仪,生儿育女,夺取后位,加尊后,直至今日成为九五之尊。算起来这一切都源于与太子的“暗渡陈仓”!

  韦团儿固然没武曌那么大的志向,但若能与太子结好,不也可转变暗淡的人生吗?别当皇帝、当皇后,就是当个嫔妃也比做一辈子奴婢强啊!

  将来若养下一男半女,后半生不就有靠了么?

  现今下太子是谁?

  当然就是降为皇嗣的武贤,韦团儿日日侍奉在女皇身边,能够感觉得到,女皇对这个儿子并不无情,从改朝换代的风波直至史务滋、岑长倩的两桩大案,女皇都没牵扯东宫,足见武贤还是很有希望的。

  其实武贤也隐约感觉到了,这位韦姑娘似乎对自己有点儿投怀送抱的意思,可他哪敢胡来?

  现今身处险境,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全,岂敢和母亲的侍女勾勾搭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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