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是,你们来真的?

  计划顺利时,每一个步骤仿佛都完美无缺,给人以必胜信念。

  然而一旦失利,却处处都透露出破绽,就像是一艘到处都在漏水的破船。

  鹿灵想过失败的可能。

  它也经历了许多正面的挫折,被识破,被发现,被攻击,逃亡或被杀。

  但过程都不是这样的。

  鹿灵想不通。

  它精心筛选过,邀请的都是既有野心也有利益相关的领袖代表。

  狐人狐幽,正率领兽人们围起猎场,禁止没有经过许可者随意捕猎,对外声称是为了保护自然原野的完整和兽人传统。

  外地人想要过去打猎,必须缴纳入场费和相应维护费。

  这些钱一小部分以税收方式上缴王国,大部分截留用以自治领建设。不少红棘族人都觉得很不合理,兽人团体也与王国税务官在账本上明争暗斗。

  ……

  洲州人北丰,城市自治风潮的开创者。

  作为首个获得自治权的少数族裔,洲州人通过对【栖海牛】的实际垄断,以及与鲛人抱团,变成了继红棘族后王国的第二大族。

  虽然洲州人看起来身材矮小,打扮原始,但他们却是最会抱团的族群,非常擅长斗争和采集。依靠栖海牛产出的昂贵香料【栖海草】,他们的财富不断积累,在王国中的影响力也与日俱增。

  ……

  驼兽茶高,这位虽然看起来形如牛马,但最近六万驼兽的罢工就是由它主导策划的。

  整个罢工活动训练有序,诉求清晰,在公开场合造成了足够的影响力和舆论压力,加上恰好选在了采茶季,更是让王国焦头烂额。

  对太阳王国而言,驼兽意义重大,整个国家饲养着近十万头工作驼兽。

  这一工作兽肩负了太多使命,采茶辨茶,采药验药,确认果园水果的熟度与筛选新品种,耕耘农田和驮运物资,平整土地和建造房屋……

  可以说,太阳王国就是一个生活在驼兽背上的国家。

  ……

  良辰,荒狼的新一代领袖。

  与陆地派不同,它带领狼群正在进一步开发南方海域,那是太阳王国无法进行事实掌控的地方。

  洲岛世界的北洲是太阳王国的地盘,但出了领海一路往外,南海超过五分之一的海面都是荒狼们的领土和乐园。

  低调而内敛的荒狼一族,在得到王国海上开荒令后,已经变成了少数族裔中的勋贵。它们占据了大片远洋地带,正在变成一方不可忽视的强大势力。

  ……

  这四大少数族裔各有利益诉求,对太阳王国如今统治者的红棘族虎视眈眈,种种现象都证明,它们随时准备取而代之。

  对鹿灵来说,能否彻底颠覆太阳王国不重要。

  只要能乱起来,这一文明的精英群体就会失望和动摇,继而能被缔心国吸纳。

  世俗层面的内部动荡,神明们不会关注。

  对祂们而言,世俗领域都不过是人口数字而已,每一个个体所带来的信仰之火没有任何不同。

  现有国家动荡和内部紊乱,所造成的人口影响,那会在十年或几十年后。

  那时鹿灵早已带走了想要的新鲜血液,溜之大吉。

  然而。

  四大领袖的反应却出奇一致。

  ——给我们支持,反对太阳王国现状,行。

  ——毁掉王国基本盘,不行。

  ——吸纳王国一部分人成为心之民,行。

  ——让我们成为心之民?不行。

  鹿灵无法理解。

  这些离权力最近的家伙,竟真的相信他们有成为神明机会这种假话?

  狐人离开前留下了一句话。

  “去和鸟灵,或者奈菲丽大人聊聊吧。今天我们就当无事发生。”

  ……

  在迅速撤离和冒险查证之间,鹿灵选择了后者。

  吸纳教训,未来的缔心国就不会再跌倒在同一条河流里。

  它理性思考之后意识到,那位鸟灵肯定是知道自己的意图,而它知道,那位使徒奈菲丽也知道,这个世界的主人光明王也知道……

  既然当权者都知道,却没有对自己下死手,必定有着某种原因。

  鹿灵已经做好了准备,死亡如果可以得到一个答案,那么这次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于是它找到了鸟灵。

  双方同属葬灵,彼此敞开天窗说话也更快捷直接。

  夕阳下,两名葬灵再次在海滩边漫步。

  只是这一回,彼此的心态已经截然不同。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应该是进入缔心国的时候吧。”鸟灵缓缓迈步:“一个没有冲突和矛盾的国家,一个强盛而资源富足到足以均衡覆盖每一个人的国家,无疑是国民们梦寐以求的乐园。”

  “但代价是什么呢?你从没说过。”

  “鹳纹族的灭亡,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忠告:对一个文明而言,如果变化越来越少,各族群越来越趋向于同一,那就非常危险了。”

  “文明总是在矛盾和失败中前进,这是一种具有生命特征的演化方式,平稳期的另一面通常是下滑期。”

  鸟灵从容地说着,目光渐渐犀利了起来。

  “我猜,你们觊觎太阳王国,因为你们必须通过外来者,才能进一步让文明运转和进步,否则就会陷入走向停滞的局面。一旦停止了运动和改变,离毁灭就不远了。”

  鹿灵却松了口气:“果然,不应该小看任何一位敌人。”

  “只是我不懂,你们是怎么做到,让那些兽人和洲州人相信,这个世界有着远大前程?他们为什么坚信自己有成为神明的希望?”

  鹿灵说出自己内心的最大疑惑:“这样荒唐的骗局,你们是怎么让他们深信不疑的?真是叫人叹为观止,我非常想要请教你们。”

  “骗局?”

  鸟灵嗤笑了一声:“为什么会认为是骗局?”

  “骗外人可以,可别骗自己。”

  鹿灵忍不住哈哈大笑,抬起蹄子指了指鸟灵。

  鸟灵没有笑。

  鹿灵的笑容渐渐消失。

  “不是,你们来真的?”

  “这本就是事实。”

  “……疯了吧?”

  鹿灵说:“对神明而言,神格应该也是极其宝贵的稀有资源。这一点我很清楚,即使是高贵的启航者,持有神格的也很少。”

  “高等神明只会授予天赋超群的种族,或者是常年跟随的杰出使徒……就像是你们这位光明王,似乎自觉醒智慧以来就驻守于这个世界吧?”

  “不错。”

  “对嘛,神格怎么会赐予下面那些贱民?”鹿灵坚持自己的观点。

  “因为那就是尧神大人。”

  鸟灵骄傲地说:“尧神会给予每一个人机会,不论是才学会直立行走的红棘族,还是从敌方投降过来的败将,只要展现才能,对整个文明做出巨大贡献,尧神大人就会降下恩泽。”

  “此外,平民从不低贱。所有人都知道,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比肩神明的存在,所以大家才充满期望和斗志,并且互相保持基本的尊重。”

  对方的声音和神态,都表现出一种鹿灵无法理解的狂热和笃定。

  “光明王陛下是整个红棘族的源头,祂带领了红棘族从海洋来到了地面,它们眺望天空,丈量大地,建造村落与城镇,学会认知世界运转的基本现象,并且向神明献上了信仰与忠诚。因此祂得到了尧神大人的认可,成为了这里第一名使徒。”

  “后来祂赌上一切地赶赴天外之地,与覆灭无数文明的死亡太岁近距离触碰,从那难以理解和描述的停滞之所冒死拿到了【鹳鱼蜉蝣缸】,从此让太阳王国得以飞速发展,终于跟上了尧族的脚步。”

  “基于对文明的奠基与推进,以及那迎着不可力敌的敌人直面死亡的勇气,光明王陛下因此戴上了神明冠冕,这是尧神的恩赐与祝福。”

  “这就是尧神。”

  鸟灵抬起翅膀指向天空,无比自信地说:“我们无所畏惧,因为我们知道,神明永远照耀着我们。”

  鹿灵这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洲岛世界,或者说太阳王国的核心,并不是这一个已经趋于完善的古典国家。

  各族互相连接和共识的关键,是对这位尧神的信仰和信心。

  光明王不过是这一世界的表象。

  鹿灵回忆了一下。

  如果你对当地人说这个国家的诸多弊病,他们也会和你一起咒骂。他们也说国民福利太差,城市差异巨大,贫富不均,不同族裔不能被一视同仁,整个国家落后而迟钝,存在贪污与腐败。

  但你不能否定他们的信仰。

  因为这个看似矛盾重重、族裔纷争不断的国度里,他们不论来自哪一个群体,哪一个种族,哪一个利益相关,他们都有着同样一个共识。

  他们深信,跟随尧神就是最正确的选择,尧神的荣耀必定会反哺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尧神代表了未来的无限可能。

  只要一个人做出了巨大的成就,甚至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神像。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不容置疑的自信,不是一蹴而就产生的廉价物。

  即使这个国家覆灭,那些不同成见的人依旧能在废墟上重新搭建神殿,对着神明献上信仰和忠诚,他们将继续打造出新的国家。

  这实在是可怕。

  不知不觉,鹿灵发现自己来到神殿前。

  “来吧。”

  鸟灵站在台阶上说:“光明王陛下在等你。祂会解开你的疑惑。”

  ……

  光明王如第一次所见般,浑身被圣光包裹。

  它显出的模样既可以说是一个人形,又像是一条撕开空间的裂缝。

  周围光线在神明的力量下出现不同程度的扭曲,显得圣光形成的化身在缓缓变换。

  使徒奈菲丽安静地侍立一侧,布满花纹的长裙拖曳在地。

  “去吧,去尧族更核心的世界看看。”

  光明王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圣光中传来遥远而空灵的神谕:“奈菲丽陪你一起,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去吧,看过外面的世界,你就会明白了。”

  ……

  鹿灵跟随奈菲丽先去了云中寺——那是一个庞大的白色涡世界,鹿灵飞往洲岛时曾看到过它笼罩世界的轮廓。

  不应存在生命的涡世界沙漠中,伫立着幅员辽阔的沙城。

  沙玫瑰遍布道路和外墙,城市周围被改造出了大片森林和绿地,生命的颜色正在荒瘠的沙砾之中逐渐重生。

  空中飘荡着犹如神明绘画的云玫瑰,这些云中花里不时驶出一艘艘飞舟,拖曳出长条状的尾迹云。

  除此之外,鹿灵还亲眼目睹了遮天蔽日的相位昆蜉。

  它们偶尔在空中舒展身体,这种巨无霸级的生命一旦展开完全形态,就像是一片高居天穹的漂浮大陆,在地面投出庞大的阴影。

  鹿灵吃惊的是,这种在神明中也珍贵无比的稀有物种,具有虚宙辨位与标记功能的强大异兽,竟被尧神随意地安置在荒漠般的涡世界。

  奈菲丽告诉它:“这里的白岭部落,主要负责观测太阳,研究同素共振,以及相位方面的前端研究,属于特殊学者群体。”

  而后它们又进入了沙城试运行的风元素通道,这个名为【风速公道】的工程项目仍在内部测试期,还未彻底对外公布。

  使用者先在高台上确认进行路线,然后从高台上走入通道,地面铺就的【风元素晶构】就能用风元素的力量,将每一个人匀速往前推进飞行,安全又迅速。

  鹿灵通过风速公道,抵达了沙漠另一端的雾之国。

  这座神话奇观中,冰霜巨人三兄弟建造了不老城,城市里有来自不同世界的度假者。

  游客们来这里玩冰球和飞盘,吃当地特产的甜又冰,去【宝箱会】抽奖和与宝箱怪们玩,尼伯龙根的孩子们则充当他们的导游。

  旅游产业非常成熟。

  这一幕幕让鹿灵大受冲击。

  它很清楚。

  神明要将一个世界从黄沙变成沃土,或者将沃土变成荒漠,只要拥有足够的信仰,就能够做到。

  可要让一个死亡世界诞生生命,在文化与技术层面的百花齐放,那就不仅仅是信仰之力够多就可以办到的事。

  这需要发达程度极高的文明作为基础,要兼备很强的包容度和多样性,这样才能在一片荒漠上迅速完成迁居和改造。

  鹿灵终于确定。

  那位尧神的确是一名精耕细作的庇护神,祂不是那种只管堆砌人口,榨取信仰的短视神明。

  “再去天外看看吧。”

  奈菲丽又带着鹿灵进入发射站台,乘上了一艘晶构飞舟。

  操控飞舟的是一名骷髅驾驶员。它熟练地将飞舟加速驶入天空,穿破云层,挤过了世界边界,抵达那寂寥而无垠的虚宙空间里。

  鹿灵看向窗外。

  围绕涡世界,尧族已建起一条用世界碎片打造出的局部环道。

  这环道上停靠着零零散散的飞舟,矗立着用以引导飞行的高塔,有用天灯工作的白骨先民、幽灵以及土元素生命。

  飞舟在环道旁匀速平稳地飞行,绕着云中寺环游。

  “这是怎么做到的?”鹿灵小心翼翼地问:“即使破界之后,要怎么突破世界规则之力的牵引和束缚?”

  奈菲丽笑了笑:“这方面我也不清楚了,我也有一阵没来外面了。飞行员,向我们两个落后者介绍一下你们的技术吧。”

  “使徒大人,贵客,这里靠的是磁元素。”

  骷髅驾驶员骄傲地说:“磁元素的力量遍布环道,让飞舟可以在环道周围制定航行区轻松行驶,我们飞行员只需要操控方向,决定前进,减速和停靠就行。”

  “根据法海大人最近修正的计划表,预计还有大概一百年,环绕云中寺的第一期环道就能完全建成了,能顺畅地连入附近两个世界。那时候,请两位一定要过来体验……”

  鹿灵沉默了。

  这不是神明的伟力,而是文明的力量。

  尧族文明正在尝试操控世界。

  ……

  从飞舟降落后,奈菲丽说:“最后一站,我们会去一个遥远的世界。那边还有别的神明在,属于尧神大人麾下的一个试验区。”

  穿过边界,鹿灵跟随奈菲丽抵达了那个名为不眠者文明的世界。

  它立即意识到,这里不对劲,是飞跃区!

  白骨先民是这里的主体民族。

  与鹿灵认知中愚钝的亡灵系不同,骷髅人用白骨建造起了攻守兼备的高塔和移动堡垒,打造出了战车和可拆卸的房屋,规划出了大片农田与牧场……到处都是一副勃勃生机的景象。

  鹿灵亲眼看到,一头携带毁灭力量的古龙族在地上迎着太阳奔跑,享受着最简单的快乐。

  它堪比称号神明的躯体,在这里却像是一头被放养的大型宠物。

  “那位是阿西,也是一名使徒。”

  奈菲丽介绍说:“不过阿西才加入没多久,还在适应尧族的生活节奏……目前跟随猫草在学习中。听说这时候是它的晨跑时间,不用在意。”

  “……”

  鹿灵深吸一口气:“如果缔心国想要供奉尧神大人。还有机会吗?”

  “当然有。”

  奈菲丽毫不意外地说:“与其对付一名敌人,我们更想获得一个自己人和朋友。”

  “我只能建议,做不了主……需要返回【缔心国】,与所有人进行商量才能最终决定。”

  为表示诚意,鹿灵也讲起了缔心国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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