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海的潮水来了又走,良遮山的树叶绿了又黄,又是一年匆匆过。
顶着料峭的寒风,吴亘双手拢于袖中,沿着列缺城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
此城已经初见雏形,却只建了内城。由于花费巨大,吴亘准备等有钱后再扩展地基,以此为基础打造一座外城。
前往北洲的准备在有条不紊进行,磨刀门已经加强了对姑墨国的渗透,源源不断的情报送到了无畏军手中。
计划用于远征的大小三十五艘战船,还有三只雾鬼,五只虚鲸,都已准备到位。如此大的阵仗,为的就是能一次将前军等五军共十五万人运到北洲。
渡海作战就是这样,如此远的航程,若是不能一次运达,再次渡海运人增援根本来不及。
进入北洲,无论是哪一国,都不会允许无畏军堂而皇之上岸,这第一步能否立足,必须经过一场惨烈的登陆战,还要挡住对方源源不断的反扑方成。
吴亘的想法就是,先强行在北洲打入一个楔子,然后再联合那些对神教不满的国家,共同对神教进行反击。
此事关键是要把握好度,既要让北洲知道无畏军的目的,不至于对这一股力量心存忌惮,又要掌控一定的地盘,让无畏军有发展壮大的根基,就如当下的昆天洲一样。
至于说什么一统天下,成为北洲共主的想法,也曾在吴亘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一想到要一家家打过去,成不成尚且不说,关键是所耗时日甚长,就抛弃了这个想法。
他本就是惫赖之人,最怕麻烦,只想带着朱浅画安安稳稳的过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不逼到墙角是不会跳起来咬人的。
这么远的路程,补给就成了大问题,所以吴亘才会等列缺城建成,在上面储藏大量的军资辎重,以保障大军所需。
在等待的这段时日里,无畏军也曾汇合其他家族,多次出击天元洲,掩护自己的航路,为其他家族护航,伺机攻打岸上的神庙,虽有胜有负,但整体来说还是赚了。
这些行动吴亘一次也没有参加,而是由各军统领轮流和水师出击。随着双方摩擦的增多,天元洲的反弹也越来越大,双方都有损失。无畏军最大的战损就是张武阳与其他家族联合出击时,遭遇了对方战船的拦截,由于对方势大,只能且战且退。
这不是那些世俗国家的水师,而是由神教直属。这只船队对其他家族并不感兴趣,而是死死咬住无畏军不放。
大战之下,张武阳干脆亲自断后,掩护船队脱离,竟在乱战中破了境,从而成为五军统领中除水从月、宝象后第三个成功晋级五境的人。
神教这只船队一直追到血海,水师方摆脱了对方。经此一事也说明,无畏军已被神教重点盯上。
所以,吴亘才想在走之前,与神教水师战上一场,若不然,从天元洲至北洲的航路被人家把控在手中,对方就可源源不断从天元洲补兵,自家在北洲的处境可就难了。
因着列缺城的缘故,无畏军的船厂只能断断续续开工,好不容易才攒下了三十五艘战船,对上神教水师并无太大胜算。所以,吴亘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兵。可等到列缺城落成,打垮神教水师就成了当前第一要务。
妤好传来一条消息,圣山给登天殿来信,相约六境之人不得出手,只任手下儿郎争个雌雄。少了这高阶战力的威胁,吴亘倒是多了些信心,想着与神教掰一掰手腕。
呼,吴亘从列缺城跳下,张武阳赶紧跟了上来
“武阳,令各军统领到此,商议进击神教水师一事。”吴亘大声吩咐了一声,跳上马向弦晚城赶去。
两日后,在弦晚城都督府中,无畏军各军将领齐聚一堂,共议此次渡海远击之事。
军议由吴亘召集,率先开口的仍是胡嘉,“诸位,按着前方宁统事发来的谍报,神教当下在北洲当面共驻有一百三十余艘船,分驻三处。其一就是北洲应国,这里约有三十余艘。另就是隔海相对的胡不与国,约有七十余艘,还有定夷门附近三十余艘。
我军要想击败神教这支水师,就只能分而取之,另外还有就是要纠集呼兰家、姬家和史家的一些人马,否则我军兵力过于单薄。”
这话大家当然都明白,对付人家的优势兵力,不将其割裂开没法打,关键是如何让敌分兵。海战就是这样,一艘船就是一艘船的战力,将士的勇猛很难弥补数量的差距。况且对上神教的战船,无畏军并不占优势。
上次张武阳一战,无畏军就是犯了轻敌的毛病,按打天元洲各国的套路来对付神教,虽然撤了回来,其实就是败了。这也使诸将认识到,神教不愧能统领各国,其直属兵力与天元洲各国的战力,绝对要高出一大截。
似乎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胡嘉微微一笑,“我意此次出击,兵分两路,一路由旭景岛出击,虽然航路较远,但这条路还不为人所知,宜作为主力。另一路则是负责诱敌,将定夷门的战船诱向昆天洲,若是能将胡不与国的人马一并诱来更好。
主力若能顺利歼灭应国的神教战船,就伺机袭击胡不与国剩下的敌船,骚扰其他战船。若是歼敌不利,则抓紧返回旭景岛,准备应对神教的报复。”
“这么一来,旭景岛这条航线就要暴露了。”哈鹰有些担心。
“这条航线迟早要暴露的,以神教的实力,只要我们出现,很快就会探明,这是没办法的,唯一担心的是如何守住旭景岛。”卓克却是提出了别的担心,一旦神教占据了旭景岛,就有了可威胁昆天洲和北洲的基地,彻底锁死无畏军南下的路线,这里断不容失。
“旭景岛那里不用担忧,水校尉出征,薛信带左军顺路到岛上,负责守卫一事,我会让准也人帮着守一守的。”吴亘摸着袖中的玄驹,眼睛死死盯着身前地图上如丝般的航线,“准也人脱离不了幽墟太久,时日长了就会消弭于天地,但打一次仗应该能撑下来。主力这里,每艘船配备一两个准也人,防备神教的曦光。”
“等等,还有一事,呼兰等三家可愿出兵,要知道以往之所以人家纷纷相从,乃是前往海上劫掠,有利可图。但打这种硬仗就不一样,这三家说不得不愿出兵,或只是出动少量兵马。”叶子明忽然站了出来,提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众人一听也是议论纷纷,叶子明虽然统领着良遮路,同时也一直负责与各家周旋,他说的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可以给他们一些利好,以后几家可以随意使用衡门港的航线,无畏军负责护航,还有就是灵玉可以给他们一些。”吴亘皱着眉头,准备出点血,以换取三家支援。
“他们想要义鹘军。”叶子明拍了拍扶手,一脸戏谑。
“飞梭断不能给他们,倒是当扈鸟,可以送他们一些。”吴亘想了一会,终是忍痛道。无畏军即将前往涨海,当扈鸟无法飞过这么远的距离,如今倒成了鸡肋之物。
“可以,我去与他们谈谈。”叶子明就喜欢看到吴亘无可奈何模样,谁让吴亘经常粗鲁的把小叶希抓来玩,小家伙还颇为喜欢,甚至还奶声奶气叫吴亘爹爹,让叶子明心中酸得要死。
“我们的船还是太少了,海战其实并没有多少花哨,就是以实力拼杀。”卓克在旁叹息道。
众人默然,却也无可奈何。列缺城花的钱太多了,要不然水师至少能多上五十艘船。可以说,建造飞城迟滞了整个水师的壮大,以至如今要看人家脸色行事。
对于列缺城的打造,军中不是没有反对意见,如孙宏就非常反对。在他看来,为了打造如此大城,无畏军无论是各军还是水师,甚至五路一些民生的建设,都受到了影响,这对无畏军的整体伤害是巨大的,吴亘实是犯了冒进的毛病。
胡嘉却是极力赞成,他的理由也很充足,无畏军最终经营的重点是北洲。而当下神教正加紧渗透北洲,等无畏军全部准备好了,恐怕也失了先机。虽然现在苦些,但集中财力人力打造出飞城,尽快登陆北洲,恐怕无畏军总体损失反而会更小些。
吴亘权衡再三,还是采纳了胡嘉的意见。这么一来,这场与神教水师的对战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对面神教水师的头领是谁。”吴亘转头看向杨正,要打仗了,自是要摸清对方主帅的脾气秉性。
杨正微微一笑,身体往吴亘这边凑了凑,“据雨昔传来的消息,当面是我们的老熟人季钧麟统领,另水师校尉陈到辅之。”
“他啊。”吴亘稍稍一愣,这位真是老熟人了,能到昆天洲也是拜他所赐,“这样好了,两路兵马分由水校尉和我统领,其中诱敌这一路我来负责。有我在,想必神教的人马极有可能离开胡不与国,给主力创造机会。
若是季钧麟带领人马追了上来,主力伺机而动,或追击,或打援,我军尽量能一举歼灭这伙贼人。”
“寨主,这胃口有些大了吧。”薛信有些担忧,自家三十余艘船,再加上其他三个家族,能达到一百条船差不多了,还要分兵两路,如何能拿下神教。
吴亘紧紧咬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神教在北洲当面就有百余艘船,若是加上其他方向的船只,我军耗不起。此战若是能一举歼灭对手,在一段时日里,我就掌握了北洲附近的海面,为我大军登陆创造良机。毕竟神教即使能从各国征集来船,但成熟的水手却不是一两日能成。”
薛信想了想提议道,“若是如此,我军务必把能伤敌的法子都用上,另需提醒迎客岛、旭景岛等飞地,务必做好我军出师不利后对方反扑准备。”
吴亘点了点头自是应下,未战先虑败,方为将之道,“诸位,此战成功与否,决定着你我能否能早日踏上北洲,务必要精心应对,各自回去准备吧。”
随着吴亘定下决心,众人也是神色凝重的离开弦晚城,分头准备兵马和粮秣。
入夜,吴亘在自己的私宅中,独自站于二楼,望着南边的星辰发呆。
不一会儿,院门被敲响,高菡打开了门,来人却是水从月,赶紧带其上了二楼,又放了茶水,方轻轻掩门离去。
“为什么这么急着攻打神教水师,你应该晓得,我军尚未完全准备好。”水从月并没有动面前的茶,剑眉一挑,直视吴亘。
“唉,我总有些不妙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所以才想着早日返回北洲。”吴亘叹了口气,取了两壶酒出来。
水从月没有出声,按说以这样的理由,就要将十几万大军陷入未知境地,可谓有些儿戏。但他却没有出声再问,只是淡然道,“那就出兵吧。”
“早些回去也好,我想初霁了,想朱浅画了,也想莫信、武寞、张远他们了。”吴亘喝了一口酒,看着夜空幽幽道。
水从月看了吴亘一眼,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对着星空举壶饮下。
今夜无月,霜星瑟瑟,唯有征人望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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