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寨中的空地上,已经积攒了一堆头颅。血顺着石板铺就的地面,向着四周汩汩流淌。
四下鸦雀无声,无论是马贼还是北军士卒,俱是用畏惧的眼神看着寨墙上那个负手而立的年轻人,如同看着一个恶魔。
风从山顶落下,带走了密密麻麻的苍蝇,惊跑了十几只偷偷啄食的乌鸦。薛信一脸杀气,大步向着墙上走去。每迈一步,盔甲就会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重锤般狠狠击打着众人的心脏。
“寨主,行刑完毕,匪首当如何处置。”薛信右手贴在左胸前,郑重行了一个无畏军的军礼。
“好,把他二人押过来。”吴亘轻声吩咐道。
“那个布开要死。”一直未出声的水从月忽然开口道。姬嫣欣慰的看着水从月,点了点头,“水校尉所言甚是,如此恶贼,是得杀。”
吴亘长出了一口气,忽然觉着天道有些不公,长得好看了,杀个人都有人捧哏,天理何存。
牛也和布开被押了过来,跪倒在墙根下。二人的神情各不相同,牛也面如死灰,一副等死模样。
布开则是左看右看,冲着吴亘讨好的笑道:“大人,所有秘药的配方我都已告诉了这位小哥。”说着冲旁边的卓克示意了一下。
“很好。”吴亘满脸笑容,就好像骤然遇到鸡的黄鼠狼,虚伪中带着些快意,“既然布头领已降,确实不好擅杀。来人,送这位布头领与手下相会。”
“遵命。”
哈鹰和卓克对视一眼,拖着捆绑严实的布开来到了主寨中央,将其面朝下放到了那一堆头颅不远处。
布开费力将头从血污中抬起,冲着吴亘大喊道:“大人,我既已投降,而且还交出了独门的秘方,这是要干什么,你不能食言啊。”
吴亘冷冷盯着对方,慢悠悠道:“你既然降了,我自是可以放过你,免得以后无人敢降。但那些被你害死的老弱放不放过你,可就由不得我了。”说着掉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卓克一挥手,自有无畏军士卒搬着那些因吃了邪丹而死,或是被布开督战队杀死的老幼妇孺尸体,一具具放在了布开的身上。
布开此时也觉察到了不对,头高高昂起,身体好似一只大虾模样,冲着吴亘大吼道:“姓吴的,你不讲信用,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弟兄们,姬家无信,反了他娘的。”
哈鹰拎着个锤子,一锤击在布开的嘴上,打断了他的嘶吼,“先问问被你害死的人放不放过你吧。”说着给他嘴里塞了一块布,一脚将布开的头重新踩入血水中。
一具具的尸体摆上去,刚开始时还能听到布开的低吼声,渐渐变得微弱,终是安静了下来。
尸体越堆越多,到最后形成了一个两丈多高的尸丘。血不断从尸丘中流出,最后汇聚于一起,形成了一条红色的溪水,慢慢向着门楼的方向流去,汇成了一个巨大的血潭。
从始
至终,整个主寨中一片安静,只有搬运尸体的沙沙声和血滴落到地上的噗噗声。
尸丘每加高一层,每个人的心里就像又堵了一层石头,压抑、恐惧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就好似沉入了血潭之中,让人无法呼吸。这种缓慢的行刑,远比斩首更加让人恐惧。
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面色平静的青年,这些俘虏慢慢低下了头,桀骜的眼中多了些恐惧和畏服。就连祖远通的手下,此时看向吴亘的眼神也是敬畏有加,没想到这个平素有些看不起的人族,杀性竟然如此的重。
终于,这场折磨人的处刑结束了。墙头上,坐于椅中的吴亘,眼神有些空洞的看向远方,不知在想着什么。没有人敢出言提醒,四下死一般的寂静,就如尸丘上那些灰败的眼睛,了无生气。
阳光洒下,寨中原本应是暖意一片,在场的人却仍感到浑身寒冷。
姬嫣看了看吴亘,张了张嘴并没有出声。掉头看向水从月,其人正坐在墙头,默默眺望远处的草原,大戟立在一旁,全然没有出言相劝的意思。
祖远通的额头渗出几滴冷汗,有些坐立不安,他已经暗自决定,等回到兴山,一定要与三少主建议,将自己的大营离无畏军远些。要不然,就是晚上睡觉也难以睡踏实。
最后,还是卓克打破了这难言的寂静。看了看惊惧不安的众人,小心来到吴亘身旁,“寨主,行刑结束了,
那个牛也当如何处置。”
“哦哦,今天的饭就吃马血烧白玉菽,死了这么多的马儿,不能浪费。”吴亘从恍惚中醒了过来,抹了一把口水。
姬嫣忽然站起,拼命抚着自己胸口,一股难言的恶心从腹中泛起,怒气冲冲的盯着吴亘。
其他人的眼神也是有些古怪,难不成这位方才的失神,竟是想着吃什么饭,这心得是有多大。况且,刚打完仗,眼前血流成河的场景,亏他想得出这个菜谱。
吴亘从众人杀人般的眼光中穿过,来到了墙边,低头盯着跪倒在地、一脸惨白的牛也,“牛也,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愿降。”
“我......”牛也刚要开口,忽然从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尖叫声,“他愿意降,他愿意降。”
随着喊声,那个被吴亘收拾了一顿的泼皮少年从人群中冲出,经过高高的尸丘,蹚过已是有些凝固的血泽,惊起了一片飞蝇。
少年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跑到了寨墙下,跳起来对着牛也的光头就是一个巴掌,边拳打脚踢边骂道:“狗一样的东西,连我都降了你还敢不降,装什么好汉,卖弄什么骨气,亏我还跟了你的姓。
你死了不打紧,这一走咱老牛家可就绝了后,谁来养我。我打死你个不孝不义的玩意,我打死你个装清高不会变通的家伙,只要能活命,就是人家是头猪,磕两个头又能乍的。”
少年如此肆意,牛也却是一声
不吭,任由他胡乱施为,显然二人认识。
这个泼皮自己怎么解的绑绳,一旁的哈鹰心中嘀咕着,怒气冲冲刚要上前制止,却是被吴亘制止。
乱打了一通,少年见没人搭理自己,抬头看了看嘴角含笑的吴亘,吹了吹自己打得有些发红的手心,扑通一声给吴亘五体投地跪倒,口中好似唱戏般哭嚎,“我的宽宏大量的好大人啊,就放过我的儿吧,他就是个死性子。只要留他一条性命,我祝大人娶一百个老婆,生一千个孩子,都不用别人帮忙的。”
听了少年的话,吴亘的脸一下子黑如锅底,气急败坏跳下寨墙,一把抓住少年乱遭遭的头发将其拎了起来,“小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和牛也一同斩了。”
面色白净的少年眨了眨眼,“大人若是想杀,方才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动手了。”
吴亘微微一怔,一把将少年扔出几丈远,大步来到牛也身前,粗声粗气道:“你可愿降。”
牛也叹了一口气,嘴张了几下方颓然道:“愿降。”
吴亘松了口气,之所以一直想留着牛也性命,就是看上了他驯獒的本事。这样的人,放是不敢放的,若是他真不降,吴亘就准备当场将他给砍了。
“松绑。”吴亘转身向寨墙走去,走了两步转头道:“将你剩下的巨獒一并带着,以后你就负责驯獒一事。”
一旁的卓克挥刀斩断牛也身上的绳子,牛也赶紧站了起来,
看了看从地上爬起,眼睛滴溜溜乱转、正四下偷看的少年,“大人,那牛超如何处置。”
原来他叫牛超啊,吴亘瞅了一眼毫无惧意的少年,撇了撇嘴,“他这样的混世魔王我岂敢收留,饶他一命,扔到外面自生自灭吧。”
“可是,大人,他还小啊,扔到外面岂不是没了活路。”牛也有些着急,往前走了两步。
噗呲,吴亘嗤笑道:“牛也,就是你饿死了他都没事,怎么着,你还想给自己带个祖宗在身边。”
牛也神情一僵,摸了摸自己被打得有些红肿的光头,终是闭上了嘴。
一切处置妥当,吴亘等人就在寨子中简略吃了些饭,只不过在众人的强烈建议下,放弃了马血烧白玉菽这道恶菜。
至于姬嫣,死活不肯在寨子中吃饭,祖远通只得陪着她在寨子外的平地开了小灶。只不过吴亘听说,这位三少主只吃了一口便吐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吃。
押解着此战的缴获和俘虏,吴亘等人向兴山方向赶去,身后的大寨中,已是燃起了熊熊大火。
空中,义鹘军和飞梭已经提前赶回兴山。按着吴亘暗中授意,此次缴获的值钱玩意,都由义鹘军偷偷带了回去。
因为押解着俘虏,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那个被赶走的牛超,则死皮赖脸跟在队伍后面,无论怎么赶也不离开。哈鹰本想给套个麻袋扔得远远的,吴亘想了想还是算了,这等泼皮,就是扔到
别的行省,他也能循着味道跑到兴山。
一路之上,偶有其他家族的斥候经过,看到浩浩荡荡的队伍,观察一番便相继离去。想来用不了多少时间,这场仗的结果便会为各个家族所知。
辛苦赶回兴山,却又面临着另一场战斗,分赃。
此战乃是无畏军与祖远通两军共同出击,自然收获也得平分。即使姬嫣不争,祖远通也得争上一争,要不然回去如何与自家人交代,连战获都争不来的主将,还跟着他作甚。
“不行,不能平分,此战我无畏军出力甚多,两个寨子皆是我们打下,这战获怎么就能平分。”兴山上砥柱寨中,吴亘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踏在桌上,如斗架的公鸡般,冲着对面的祖远通大吼道。
议事堂中,无畏军和祖远通的手下各坐了一排,皆是面红脖子粗,相互对峙,要不是今天入堂前姬嫣觉着有些不妙,勒令所有人不准带兵器入内,说不得此时双方早已拔刀相向。
“吴亘你脸大啊,凭什么不平分,我的人死了那么多,不多要已是看在少主的面子上了。”一旁的祖远通满脸通红,也是踩着桌子大声辩驳道。
“就是看在少主的面子上,我才把事摊开了说,要不然你一两银子一个人都别想要。”吴亘毫不示弱,奋力挥舞着双手,“哼哼,从小到大,到我兜里的东西就没有拿出去过。”
“怎么了,你还想独吞?”祖远通
勃然大怒道。
“好了好了,要人就少要钱,要钱就少要人。”坐在主位的姬嫣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一脸无奈道。自己再不出面,这两人就是吵上几天恐怕都不会停歇。
最终,在姬嫣的大力斡旋下,本着北军一家亲的宗旨,两方终是达成一致。给祖远通补一千俘虏,财物多取一些。吴亘这里则是人多些,钱也自然少了些。
至此,两军轰轰烈烈的第一次平逆之战,终是在一片吵闹声中圆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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