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弈棋,弈人,弈天下之局

  对弈江山第七卷马鸣风萧萧,少年正扬刀第四百三十八章弈棋,弈人,弈天下之局今晚的夜色无星无月,灞城和围在灞城外的刘玄汉的营帐就如蛰伏在黑暗中的两头怪兽,一旦谁不小心惊扰了它们,它们便会张开血盆大口,撕裂吞噬着人们的生命。

  灞城以城高防固著称,这里是萧元彻的军事重地,萧元彻的军事器械,重兵将士和粮草辎重均屯于此处。从某些方面来说,灞城的重要程度甚至还高于大晋京都龙台。

  灞城的北门,巍峨的城墙高耸入云,仿佛连接着苍穹的黑暗。

  其上有一宽大的城楼楼殿,似乎闪着微不可见的点点灯火。远远的极目望去,就好像遥远的深黑色苍穹之上,闪着微光的星辰。

  大殿空旷无人,除了大柱之上点着的两盏长明灯,再无亮色。昏暗的灯光,照着周遭,大殿之内昏暗和微亮交错,更显得寂寥。

  大殿最深处,有一座高台,高台上放着两把木几,木几之间放着一盏小桌,小桌之上正摆着一个棋盘,其上黑白两色交错排列,几乎下满了棋子。

  棋盘的旁边,一盏小蜡灯,不多不少地正好照亮了整个棋盘。

  一左一右,各坐定了一个人,左侧那位,上了些年岁,脸上已然有了皱纹,一身文士打扮,带着软巾,左手执着一把羽扇,偶尔地轻摇几下,聊胜于无。

  他并未看棋盘,只是淡淡笑着,看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人。

  他对面的年轻人,长得白净面皮,朗目如星,鼻直口方,颇有一番俊逸。

  他手中执了一枚白棋子,正自眉头紧蹙,不知道该如何落子。

  终是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父亲棋力非儿所能及也,儿终是不能胜啊......”

  说着,他倒有几分沮丧,投子认负。

  这中年文士正是大晋中书令君——徐文若,而那年轻人,却是徐文若的长子——徐顗。

  徐顗是龙台大族中较为出类拔萃的公子,颇有才情,又擅诗赋,加上徐家家风颇正,这徐顗不过弱冠已然名满京都。

  初时,徐顗与大鸿胪孔鹤臣之子孔溪俨,先大太尉杨文先之子杨恕祖,御史中丞吴玠之子吴植,以及丞相萧元彻之子萧思舒并称京都五骏。

  京都做学问的后生,若论才华,无出其右也。

  只是,徐顗少年成名,阅历到底不足,加上年少,心性不稳,多少有些自傲。徐文若虽多有劝教,徐顗仍不以为然。

  直到龙煌诗会,苏凌风花雪月四诗冠绝天下,徐顗才知天下间自己不如者多也。

  遂闭门谢客,发奋苦读,无论韬略论述,大儒经典,兵法战策,皆广为涉猎。

  今次徐文若奉命与萧笺舒同守灞城,也将徐顗带在身前,一为历练,二为考教。

  徐文若见他投子认负,呵呵一笑道:“顗儿啊,你可知你为何总是胜不了我呢?”

  徐顗摇摇头道:“孩儿也疑惑,明明用了全力,却总是到最后不能取胜......”

  徐文若略微的点了点头,忽的抬头朝着远处的大殿木窗外的天空看去,看了几眼方道:“顗儿,现在是几时了......”

  徐顗忙道:“子时初刻了......”

  “哦!”徐文若重重的点了点头,似有所指道:“到时辰了,顗儿,去将这大殿内的所有窗户全都打开。”

  徐顗虽然不解父亲何意,却不敢忤逆,遂站起身来,将这大殿的所有窗户全部都打开,方又返回坐好。

  外面的风不算很大,吹进大殿之中,烛光摇曳。

  徐顗终是忍不住问道:“父亲,是有些热了么?为何要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呢?”

  徐文若轻捻颌下须髯,淡淡道:“听得清楚些......”

  徐顗心中暗想,外面异常安静,除了风声,再无其他,父亲这是要听什么。

  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徐文若忽的又道:“咱们继续说一说,你觉得你为何在下棋上胜不过我呢?”

  “这......孩儿不明白,我与父亲已然下了三局,每一局起初我都是占尽先机,杀招频出,更是逼得父亲您步步后退,您这黑子几乎全部退守棋盘的一角之内,只能靠着父亲您的经验同孩儿周旋......好几次,孩儿都觉得胜券在握了。可是,到最后......”

  徐文若淡淡笑道:“可是到最后,我那黑子反守为攻,将你白棋所占之地,全数拿了回来,你虽然拼尽全力想要和我展开对攻,却发现你根本组织不起来进攻,就算你用尽全部杀招,都被为父化解于无形了,是也不是?”

  徐顗重重点头道:“不错,孩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下,孩儿看似凌厉的棋路,却越发显得疲软不堪。”

  徐文若一笑,缓缓道:“不奇怪,孩儿可听过这下棋,便如经营人生啊?”

  徐顗先是一怔,随即点点头道:“虽是听过,但领悟总是有限......”

  徐文若点点头道:“假如......这棋局便是如今之大晋的局势,而你我则是大晋一方豪杰,咱们手中小小的黑子和白子,皆是你我之间所有的身家和底牌,如此来看,孩儿可懂些什么了么?”

  徐顗闻言,注视着棋盘,沉思不语。

  半晌,徐文若方道:“你之棋路招数,初时便杀机尽显,锋芒毕露。一时之间,无可争锋也。恰如如今之沈济舟,前些年之沈济高,已成冢中枯骨之王熙也。此三人最初之时也是占尽先机,天下各处豪杰无不避其锋芒。那王熙猖狂到甚至能够废立天子,那沈济高更是称帝于淮南,还有这沈济舟,天下共占五州之地,整个大晋北部,几乎全在他的囊中。这不就是跟你最初那白子的状况差不多么......”

  徐顗闻言,缓缓点头道:“父亲如此说,确实如此......”

  徐文若又缓缓道:“反观为父的棋路,最初之时,便如丞相少时,屡战屡败,最终近据一郡之地也......”

  徐顗注意听着,眼中流光闪动。

  “可是越往后,便会发觉,你再也形成不了有威胁的进攻了,不仅如此,我之黑子更是将你白子步步蚕食。儿啊,想一想萧丞相,是不是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徐文若循循善诱道。

  “是......”

  徐文若点头,又道:“只是我儿可知,为何仅有一郡之地的萧元彻,今日可为大晋之丞相,而昔年让天下惊惧的王熙,还有曾经雄霸大晋最为富庶的淮南之地的沈济高,为何一个败亡,一个日落西山,覆灭近在眼前?”

  “这......”

  徐顗心中有些明了,却不知从何说起。

  “盖因锋芒毕露的太早,杀招出现的太快......锋芒露的太早,必为人所忌惮,更为人所算计,杀招出的太快,一旦被坚决而又有力的防守所阻,最后不过是折腾一番,耗尽财力、人力,反被防守一方步步蚕食,最终吃下了多少地盘,还要吐出多少地盘啊!”徐文若一字一顿道。

  徐顗半晌无语,细细的琢磨父亲的话,终是整了整衣冠,拜道:“多谢父亲点醒,孩儿受教了!”

  徐文若摆摆手,似有深意道:“我儿真的懂为父的意思了么?”

  徐顗有些诧异,抬头道:“父亲不是在教我,行军打仗,两军交锋谋局之要么?当见招拆招,据势固守,不计较一时得势,待抓住敌方破绽,便是我之战机,到时一举而摧之么?”

  徐文若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是......也不是......”

  “父亲此话何意......”

  “这些道理,真的只可用在两军交战之时么?”徐文若眼神灼灼的看着徐顗。

  徐顗神色一肃,再次沉思起来。

  “儿啊,可知大晋先太尉杨文先么?此人心向的是大晋还是丞相啊?”徐文若淡淡道。

  徐顗脱口道:“杨氏一族,扶保几代先帝,当时心向大晋天子无疑......”

  他忽的又急摆手道:“不不不!可是杨文先故去后,遗命杨氏一族倾力相助的却是萧丞相......”

  他眉头紧锁,半晌方道:“这......这孩儿却是搞不明白了......”

  徐文若一笑道:“难为你了,我来说吧......”

  “杨文先者,其实还是懂得这韬光养晦,不露锋芒之道的,其实,他心中所向吗,多在大晋和天子,只是他亦懂得审时度势,更会藏拙,无论他心中如何想的,至少在表面上,不仅恭敬天子,对待丞相亦是谦和,不像孔鹤臣、武宥之流,想来对丞相唇枪舌战,状若疯狗,可笑还自诩清流也......”徐文若说到这里,冷笑起来。

  “以我观之,这些人,不日将成冢中枯骨啊......”徐文若笃定道。

  徐顗忽的插言道:“可是孩儿却不明白了......既然杨太尉对丞相还算谦和,为何到最后还是免不了......”

  徐文若口打唉声道:“唉,只因他最后还是耐不住啊......终究是将他的心中所属暴露给了世人,丞相如何可容他?到最后,他只得壮士断腕,赌上了杨氏一族的命运,效力丞相,他杨氏才堪堪有所保全......”

  徐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徐文若这才道:“儿啊,你素知为父心中所向乃是大晋,乃是当今天子,在父亲的心中,我始终是一个晋臣......可是为何丞相一直到现在并未因此而迁怒与我,更让我多年守着这中书令一职呢?”

  “孩儿鲁钝......”

  “因为为父知道韬光养晦,更明白我做事的底线和丞相容忍的底线,从来不逾矩罢了......”

  徐文若眼中略有沧桑之意,又道:“不仅如此,萧丞相想做什么,就算是出于维护他自己的利益的目的,只要他不威胁到当今天子,只要他所做之事,勉强能称得上为大晋......我不但不拦阻,还要想尽办法助他......这便是为父能到如今还在中书令之位上的原因啊......”

  “原来如此,父亲用心良苦......”徐顗唏嘘道。

  “世人不解我,我不言,世人辱我助萧为虐,我不言,世人便是说我是萧元彻身边的一条狗,我亦不言。为何?逞口舌之利,表明自己的本心么?那不是过早的将锋芒暴露于天下,让有心之人过早的提防么?一旦他们有所提防,日后若再全力一击,便是杀招,也会被轻易化解,真到那时,我徐文若也当步杨文先之后尘了!”徐文若叹息道。

  “孩儿明白了......孩儿以后定会时时提醒自己,事事处处,韬光养晦为上,而不是过早的露出锋芒......打仗如是,做官如是,做龙台的官亦如是......”徐顗拱手正色道。

  徐文若却是一摆手道:“不不不,儿啊,你不完全明白啊......这些道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告诉你,可是为何却选择在今晚,选择在此处呢?”

  “这......”

  徐文若眼中的沧桑之意更甚,缓缓道:“儿啊,为父已经老了,虽然心中亦有难以放下之事,可是毕竟人老心哀,再无当年的热血了......可是这大晋,这天下黎庶,这徐氏荣光,却不能不顾......而这千斤的重担,只能也必须交由你来扛下......”

  徐顗闻言,顿时神情有些激动,忽的朝着徐文若叩首道:“父亲良苦用心,孩儿明白了,只是,孩儿怕自己不肖,无法......”

  “不可以!你无论如何,成当成也,不成也要成也!这些......你责无旁贷,是你的使命!因为你是我徐文若的长子!你明白么!”

  徐文若蓦地厉声道。

  “是!是!孩儿一定好好历练,不负父亲所望!”徐顗赶紧再次叩首道。

  徐文若这才面露欣慰之色,伸手将徐顗搀起来,看了他几眼道:“你是我徐文若的儿子!是徐氏一族未来的族长,大任所在,义不容辞!”

  “是!”

  徐文若忽的叹了口气,这才幽幽道:“原是这些话,我不想如此早对你讲的......只是,白日里有一人,让我觉得,或可是个机会大晋或可因他,能够延续国祚更久一些啊......”

  “哦?何人竟让父亲如此......”徐顗一怔道。

  徐文若却并不急于回答,只淡淡道:“旧漳战局,如今虽然焦灼,但久之必有变化,依我看,丞相当胜之,沈济舟当败之,经此一败,不出两年,大晋再无沈氏也!”

  徐顗闻言,有些讶然道:“什么?父亲如何额如此笃定,他沈济舟必败无疑呢?”

  徐文若用羽扇指了指身边的棋盘道:“那沈济舟不正如这棋盘上你所执之白子么?我们对弈三局,推演下来,白子可曾胜过?”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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