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仝得了老曹许可,点头应下慕容博之请:送他遗骸往龙城之东,葬于龙山。
说起这座龙山,来历其实非小——
当初慕容家的老祖,前燕皇帝慕容皝,于此山中,亲见黑白二龙盘旋飞舞,以为祥瑞,因此大赦天下,并于山上修建龙翔佛寺,规模浩大,号称关外佛教第一寺。
名寺自有高僧,世人皆知唐玄奘西天取经,名垂千古,其实早他二百年前,龙翔佛寺便有僧侣名释昙无竭者,率二十五人远赴天竺,求得《观世音菩萨授记经》,龙山香火因此盛隆,成为关外佛教祖庭。
原本时空,至清乾隆年间,绰号“小铁牛”的写诗狂人爱新觉罗弘历,游玩至此,御笔亲题《过朝阳县》一首,诗曰:兴中之府朝阳县,三塔一颓其二存。残碣犹传张氏记,千秋兴废不堪论。
有一说一,此诗水准,怕还稍逊青州诗仙。
但弘历此诗却有一个特别意义:丫把龙城之名改成了朝阳,又取“凤鸣朝阳”之意,把城东的龙山改名为凤凰山,以至吾等说起之时,便连朝阳群众也不知龙山何物,不得不加以说明——即凤凰山也。
闲话暂且不提。
单说这慕容博,见朱仝郑重应下,愕然片刻,微微颔首,目露感激之色,身形微微颤抖,唏嘘道:“罢了!老夫一生待人,不曾存过好心,不料天地怜我,使我死前得遇君子,际遇如此,夫复何言?”
又看向老曹,声音转厉:“我慕容博一生要强,与天争命,只恨天意难测,欲胜它半子亦不可得……‘武孟德’,败我者非汝,乃天意也!我又岂肯死于鼠辈之手!哈哈哈哈——”
苍凉长笑声中,手掌缓缓抬起,忽然重重一击,拍在自己百会穴上,响亮的骨裂声中,眼中、鼻孔、嘴角,齐齐渗出血迹,两眼一翻,就此绝了气息。
秦明惊道:“这个老儿,倒也刚烈,自家竟拍死了自己。”
张觉疑心重,小心翼翼上前,探指于其鼻下,凝神半晌,叹道:“果然死了!嘿,这厮倒也爽利。”
朱仝摇头道:“其实此人才智不凡,武功亦是高绝,若非一腔妄念,何以至此?”
便要上前替他收敛尸首。
老曹忽道:“兄弟且慢。”
朱仝一愣,回头往来,却见曹操脸上阴晴不定,不眨眼盯着慕容博尸体,半晌,对李应道:“兄弟,你那飞刀绝技,不妨展露一番。”
李应一惊,呆了片刻,才领悟老曹意思,点一点头,甩手一把飞刀发出,但见白光一闪,那刀已没入慕容博大腿。
朱仝微一皱眉,有些不乐,看向曹操。
曹操淡淡道:“君子可欺之以方,你以诚心待他,他却犹存诈意,你不见他方才神情转换,颇为刻意,倒似戏子做戏么?呵呵,我一生见过许多豪杰败亡,无人有他这般饱满情绪——李应,不必试探,只往胸口飞一刀,便知端倪。”
李应毫不犹豫,一刀掷出,直刺慕容博心口。
慕容博毫无动静,任那飞刀扎在胸前。
李应一愣,苦笑道:“哥哥,怕是猜错了,这厮却是真个死了。”
曹操丝毫不觉尴尬,反而笑道:“兄弟,你呆了也!你瞧瞧他腿上飞刀,再瞧他胸前。”
众人闻言看去,细细一瞧,朱仝怒喝道:“这老贼,焉敢如此欺我!”
你道如何?腿上那刀,入肉足有一尺,胸口那刀,入肉最多两寸,大半截刀身都在体外,若不是入肉之际,暗自发力以肌肉夹住,何以差别许多?
朱仝本是个仔细的人,既得曹操说破,自然一看便知,怒气勃发之下,大步抢上前,抬脚就往刀柄踩落。慕容博左手忽然翻起,一拳打在朱仝脚底,打得他踉跄跌退,顺手拔了胸口飞刀,双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满面恨毒看向曹操:“奸贼!恶贼!你若不是大奸大恶,岂能看出老夫计谋?”
曹操哂笑:“你这演技,比妓寨中下九流的婊子也还不如,如何骗得过老爷们?”
慕容博怒得眉毛都直了,大叫一声,奋余力跃起,手握飞刀,直取老曹。
朱仝一步拦在曹操身前,朴刀狂舞,挡住他攻势,秦明举棒,拦腰一下,打得慕容博翻滚着飞出,落地后,连连吐血。
原来这厮老奸巨猾,右手拍颅一掌,以暗劲震断自家掌骨,发出骨裂之声,惑人耳目,继而运起龟息功闭气诈死,不料被老曹识破,白白挨了两刀。
至于方才一扑,已是压榨出了最后一丝潜力,此刻打得落地,却是连小指头也动弹不得也。
李应恨他狡诈,果断一刀飞出,没额而入,慕容博脑袋一仰,双眼中渐渐失去光泽。
曹操看了片刻,指着道:“这才对呀,伱等且看,这番死相多么自然?”
朱仝哭笑不得:“这个老贼狡诈无比,若非哥哥,我等只怕真个被他瞒住,活活丢了脸面。”
曹操摆手道:“其实他若只是诈死,我也懒得理会,以他年纪、伤势,纵然苟活几载,又能如何?我只担心你送他去龙山,途中却遭他毒手,此人穷途末路、丧心病狂,不得不防也。”
朱仝感动的红了眼,想起自己方才不快曹操的举动,心中仿佛刀扎,跪下抱拳道:“谅小弟何德何能,当得哥哥如此厚爱。”
曹操拉起他道:“你既唤了这声哥哥,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
秦明道:“这个老贼临死还要耍心眼害人,不如我把他砸成肉酱,让他死无全尸。”
老曹笑道:“他少了左脚,本来就无全尸。罢了,人死债消,荼毒遗体,反显得我兄弟量窄,何况朱仝兄弟答应他在先,他虽不仁,我等岂可不义?且找个棺材收敛了,也不必朱仝亲自去,张觉贤弟处借几个得力的部下,运这厮去那龙山,胡乱埋了便是,其余这些明教教众,也都埋了他。”
众人听了,心悦诚服,齐声叫道:“哥哥大仁大义。”
张觉当即便点了几个得用的亲将,让他们按老曹命令行事。
随后一连数日,老曹等就守在乱刀峪,调来榆关兵马,将那些金银,尽数搬运到卢龙县,清点数量,共得黄金七万余斤,白银十八万斤。
然而不待老曹想好如何使用这注横财,“神驹子”马灵脚踩风火轮,飞一般寻了过来:“哥哥,出大事也!辽国皇帝开了杀虎口,放金人入境,举国投降!”
饶是老曹这等城府,乍闻此言,也不由惊得跳起:“天祚帝发疯了么?”
马灵苦笑道:“只怕不是发疯,实是走投无路!自哥哥来平州后,关胜、花荣两位哥哥,连夜出兵,不出两日,打破妫、儒二州,趁胜进军,又破武州、新州!”
武州者,后世之张家口也,新州者,后世之涿鹿县也。
曹操奇道:“我军多是新募,如何打得这等顺遂?”
马灵道:“也是近日才知,原来宋军以种师道为帅,发兵十五万,出雁门关,连克瞏、朔二州,又攻应州,哥哥,应州距那西京大同不过百里,天祚帝心慌,把东面数州兵马尽数征调,同老种相公相持。”
曹操叹道:“难怪我军攻得顺遂,却是占了种相公的便宜!”
马灵连连点头,又道:“山后九州,我军取其四,宋军取且二,辽国手中,便只余云州、应州、蔚州,且是腹背受敌之势,天祚帝走投无路,不知如何与金人商议,于十一月四日,正式降金,金国封他为云州王,大开杀虎口关隘,放金兵入内,十一月七日,辽兵七万,于应州城下决战宋军,眼见不敌,两万金兵忽然自侧翼杀出,老种相公大败。我等打探到消息,连忙来报哥哥。”
若在原本的时空,还要到四五年之后,天祚帝四十八岁之时,方为金人所俘,封为海滨王,如今老曹乱入,时势大改,天祚帝的命运,亦由被俘变为请降。
曹操听罢,看向众人,见几人都是一脸讶然,自家调整一番心境,挤出笑容道:“吾欲取辽土,早晚要同金兵碰上,如今长城半在我手,幽蓟稳如泰山,正好同他在山后会猎,以观其成色。”
众将见他豪情不减,心中顿安。
曹操下令道:“秦明、黄信,领豹骑随我北归,张顺去会同段三娘,回李俊帐下听令,务必给我守住长城!至于平、营、景、滦四州,及境内长城,都交给张觉贤弟守把,李应兄弟辅之。”
张觉一惊,他投降曹操,自以为曹操必要调离他去别处,不料仍然任用本地,更将景、滦交付,一时间心中激荡,起身道:“小弟但有三寸气在,誓死不放一个金兵过关!哥哥,听说如今帐下多是皆是新募兵马,若是金兵大至,只怕不堪重任,小弟这里五万人马,愿分出一半,交由哥哥带去。”
曹操大喜,握住张觉双手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份情谊,为兄的记在心中。”
次日,曹操领着豹骑,并一万五千平营军先走,祖山所得金银,留了十万金、二十万银予张觉做军资,其余都令张顺领一万平营军,汇合段三娘,押运去蓟州大库。
十一月十二日,老曹风尘仆仆,回到武胜关。
孙安见了大喜,连忙禀报,道是新得的武州、新州,已然失陷,如今关胜领兵五千,死守妫州,被敌军重重包围,孙安几番想去营救,无奈麾下兵少,怕一时失利,反而陷了关隘,始终不敢下决心,嘴角都急出老大燎泡。
曹操安慰道:“勿慌!吾观彼等,皆插标卖首之辈,吾既返来,自有应对之策!”
有分教:天祚帝开杀虎口,女真兵向山西走。大刀关胜陷重围,武孟德欲会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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