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百柒拾壹回 张邹二马定平州

  却说曹操收到张顺书信一封,展信细阅,所言皆是他自蓟州出兵后,历经诸事——

  蓟州分兵,李俊、张顺各取西东,张顺所领,算是东路军,打了“翻海夜叉”张铁胆名号,带着李应、段三娘、邹渊、邹润四将,领兵一万五千,袭取景、滦、平、营四州。

  这四州,若于后世舆图上看,便是唐山至秦皇岛一带。

  其中,滦、平、营三州,五代时期即为契丹所据,至辽兴宗重熙年间,又升蓟州遵化县为景。

  四州本来也非人烟繁盛之地,加上耶律淳南征,调去了许多兵力,境内愈发空虚。

  因此张顺兵至,势如破竹,景州、滦州,次第而收,及至平州,却是遇上了对手。

  这个对手,便是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

  张觉此人,乃是辽国进士出身,文武兼资,又是平州本地人,因此深孚民望。

  近年来契丹势衰,兵灾匪祸层出不穷,辽兴军节度使萧谛里、平州知州都为乱军所杀,全赖张觉东征西讨,平定叛乱。

  于是“州人推领州事,”平、营二州,军政之权,皆操张觉掌中。

  耶律淳征宋前,曾调张觉军中听命,觉不从,对曰:国之仇雠,女真人也,其势大兴,王等不思抵抗,反欲结衅邻国,两面开战,此取死之道也,恕觉不赴。

  意思是找死你去,恕不奉陪。

  萧干闻之大怒,说动耶律淳,派心腹大臣来平州任知州,欲夺其权。

  张觉唆使百姓,途中拦了新知州车架,打得鼻青脸肿,那厮无计可施,只得灰溜溜离去。

  耶律淳、萧干愈发恼火,却又怕逼反张觉,只得忍气吞声,要先谋取宋国国土,再做计较。

  然而他这等本事,张顺哪里得知?

  袭取景、滦时,张觉便似未见一般,张顺愈发大意,引兵杀入平州,不料渡滦河时,伏兵四起,给张顺来了一招半渡而击。

  按张顺信中说法:“滦河者,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渤海,乃滦州、平州之分界也。”

  “弟以李应为先锋,自带邹家叔侄为中军,段三娘合后,伐木为桥,择细窄处渡之。”

  “李应领三千人先渡,并无阻碍,及弟领中军渡时,人马过未及半,忽有洪水,滔天卷来,顿时冲垮浮桥,桥上人马,皆喂鱼鳖。”

  “彼时弟亦在桥上,所幸有水性,踏浪逃回西岸,只见滦河浊流滚滚,截分我军于两岸,料来定是辽人筑坝于上游,至我渡河时,放水淹之。”

  计毒莫过水火,老曹看到这里,一时也竟无言:他方用火计破了辽国精兵,平州守将便用水计冲了张顺,岂不是眼前报,还的快?。

  又想起当年诸葛亮初入刘备帐下,先烧夏侯惇于博望坡,又烧曹仁于新野,新野烧了不算,更于白河筑坝遏流,趁曹仁败军渡河时放出,水火交加,灭杀曹军无数。

  唏嘘片刻,再往下看,平州辽将放水冲毁吊桥,菊花军自然大惊。

  这时只闻一声炮响,东岸一座山冈后,人喊马嘶,无数辽兵左右杀出,观其规模,足有数万。

  张顺惊得呆了,他前面打了两州,一州兵马,都不过一二千人,且多为老弱,不堪一击,菊花军至,或者望风而逃,或者闻鼓而溃,不然他也不至起了骄心,光天化日便大剌剌渡河。

  曹操看到此处,亦是皱眉难解:想那平州,非是繁华所在,怎么会冒出数万辽军?

  敌军如此众多,不惟张顺震惊、曹操不解,身临其境的东岸菊花军,更是魂飞魄散。

  要知菊花军募成时间,与老曹的幽州八军只在前后脚。

  虽得益于李俊“诱汉儿杀契丹”的绝户计,这支兵马个个沾血,戾气颇重,但一则以寡敌众、二则无备对有备,三则背水而战,后退无路——

  毕竟他们又非楚军,李应亦非项羽,如何是人家对手?

  不过李应骁勇,倒是有充一把项羽的心思。

  按张顺说:“彼时小弟隔河望去,吾军大乱,却是李应高呼,‘如今背水一战,正是好男儿显身手之时!’言罢,纵马提枪杀入敌阵,呼道‘谁敢当吾扑天雕!’”

  “辽阵之中,奔出一员金甲大将,同李应交战,其余兵马如潮而进,杀得我军分崩离析,落水而死者不知几何。”

  “弟心急如焚,令人加紧造桥,又见李应同对手斗得三十余合,那将见胜不得,大喝一声,背后杀出牙将八员围攻,李应使飞刀手段,连杀两人,却被那辽将掣出铁锏,背后一锏打下马去,缚入阵中。”

  “彼时邹润亦在对岸,领数十人抢出,欲夺李应,吃那金甲辽将拦阻,两个马上步下,斗不及十合,一枪杆打得邹润晕死,一发捉去。”

  “及弟造好浮桥,欲往援时,东岸兵马已然尽没,小半杀死,大半跪降。那人提枪指着弟等,道是不管吾等同辽国因果,敢入平营一步,必遭杀戮。”

  “弟只得引军暂退,四下寻人打探,始知那平州辽将,名曰张觉……”

  张顺打探之下,得知了张觉的根底和本事,一时忧心不已。

  计点手下人马,折损大半,只余五六千人,自忖无论如何,也难胜得对方。

  因此辗转一夜,至次日天明,召来段三娘、邹渊,要他二人管好兵马,自己则要独赴平州行事。

  段三娘听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去不得,这般去时,必然遭他杀了,岂不是白送性命?

  张顺却道:“李大哥尝言,他本浔阳江中一私商,尘埃草芥一般,若无武大哥,焉有今日得意!想我张顺,先做水贼,后做渔贩,又是什么了得人物了?我辈好汉,既蒙知遇,左右不过是以死相报,又岂以性命为意?”

  邹渊听了动容,死活都要同去。

  段三娘也不是那等撒不开的女子,见他两个坚决,把牙一咬,红着眼眶道:“罢了,既然如此,小妹只在此等候哥哥们归来,若真遭不测,便回去请来武大哥兵马,把平州杀成血海,替你几个报仇。”

  张顺、邹渊悄悄出营,觅支船儿,渡过滦水,两个人,两匹马,来到平州州治所在的卢龙县。

  入目望去,城门大开,只有一二十个兵卒晃荡在门前守卫,便如平日无二,毫无戒备姿态。

  张顺、邹渊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惊诧:这个张觉,真是好胆!浑不将菊花军来犯之事放在眼中。

  两个又惊又怒,又不由佩服,张顺道:“这厮好狂!既然如此,你我索性强闯入去,宁可一死,也不能让他小觑了我等,不然越发难谈了。”

  邹渊道:“我自随你来,便当自己死了,任你如何行事,我只听令罢了。”

  两个说好,奔至城前下马,张顺冷声道:“我欲来见张觉,邹渊兄弟且为我开路!”

  邹渊把小眼一瞪,腰中抽出那条折腰飞虎棍,蹿上便打。

  他这条棍,有名的唤作“硬中软”,施展开来,处处玄机,那些门军如何是对手?打得翻倒一片,两个高高抬着头,扬长入城。

  有那眼乖的,早早溜去叫人,不多时,数百个辽兵四面围了上来,领头几个牙将,无非是张三李四,钱五赵六,一个个拔刀在手,便要上前围杀。

  张顺冷眼扫过,淡淡道:“我乃是菊花军‘翻海夜叉’张铁胆,来寻张觉将军商谈要事,你等若不怕误事,只管动手。”

  牙将们闻言,神色微动,便有人快步去禀告,不多时转回来,道是张觉让带着他二人去州衙。

  张顺、邹渊昂然而行,走不多远到得州衙,只见里里外外,满满都是铁甲兵丁,一个个横眉立目,手中刀枪如林,密密堵住了门。

  邹渊脸色微变,便听张顺大笑道:“张将军,前日见你用兵不凡,只道是个豪杰,为何摆出这等阵仗?我只两人,你便是要杀我,也不必这么多人。”

  便听门内有人冷笑道:“伱两个在城门大打出手,若是衙中人少,我怕你又要打进来。”

  张顺笑道:“非是张某不知礼节,只是打听到张将军连耶律淳、萧干都不放在眼中,只怕眼高于顶,张某败军之将,若不展露些胆色,恐将军看我不起。”

  里面人道:“胆大包天之人,在所多有,未必你胆大我便看得起你?你且说来此何事。”

  张顺道:“前日兵败,我两个兄弟吃你捉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里面人道:“死又如何,活又怎样?”

  张顺轻轻一笑,冷然道:“若是活着,自然万事好说。若是死了,便请张将军下手将我二人也杀了,然后自有人来替我等报仇。”

  里面安静片刻,忽然爆发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找我报仇?张某纵横营平,手下五万雄军,如你所言,耶律淳、萧干尚不敢小觑我,我难道怕一干贼兵来报仇?”

  张顺亦大笑道:“哈哈,张将军,我只笑你不曾见真正英雄,耶律淳、萧干之辈,又岂能和我哥哥相提并论?实对你说,如今山前诸州,除你把持二州外,皆在我哥哥掌中,稍假时日,山后九州也非辽人所有。你若知机,放出我两个兄弟,献上二州,他日成就,必远在你此时之上,若不识进退,张某人头在此,任凭取去无妨。”

  一番话说完,衙内久久无声。

  过了半天,一员牙将走出,喝内外兵丁让开道路,惊疑打量张顺,口中道:“我家将军请你入内说话。”

  张顺自然无惧,带着邹渊走入,那牙将引路,一直带到客厅。

  客厅中,一个三十余岁男子,相貌清秀,神情跋扈,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手按剑柄,冷冷看着张顺。

  张顺抱一抱拳:“在下张铁胆,见过将军。”

  张觉也不答礼,依旧凝视着他,张顺洒脱一笑,自家找张椅子坐下,笑嘻嘻任他打量。

  张觉眼神中流露一丝激赏,点头道:“好胆色!这等胆色,绝非无名之辈,你且实说,你到底是谁?”

  张顺也露出异色,看了看左右,笑而不言。

  张觉挥挥手,一干牙将、护卫,齐齐走了出去,客厅之中,只留张觉、张顺、邹渊。

  张顺起身,抱拳道:“张将军既肯挥退左右,在下也只得告以实情。小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张名顺,江湖上人称‘浪里白条’便是。”

  又指邹渊道:“这是我的兄弟‘出林龙’邹渊。”

  张觉听了微微吃惊,亦站起身,抱拳道:“莫非是登州水师的张顺?这个名头,某倒是久闻!啊呀——”

  脸上惊异更甚:“李无敌,便是‘混江龙’李俊?”

  张顺指了指脚下地面:“出得此门,我便不认。正是!”

  张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绕着张顺疾走几圈,忽然住脚:“西风军,菊花军,只怕都是一家!究竟是何等人物,有这般手笔?不顾大辽南征,径自绕海来取了幽云?童贯大帅,这等了得么?”

  他平营二州靠在海边,因此对海中之事,自然不乏了解。

  李俊、张顺履任登州以来,声名大振,张觉自然听过,顺着一猜,不难猜出他们是跨海来击。

  只是区区登州水师,只怕抗不得这般重任,因此猜来猜去,倒是猜到了童贯身上。

  张顺哈哈大笑:“童贯又算什么?谅其本事,至多和耶律淳萧干之辈并驱争先,又岂能同我大哥相比?张将军,若有舆图,且请取来一观!”

  张觉听他口气极大,一时也不免被镇住,虽不知他要舆图何用,还是连连点头道:“稍等。”

  唤人取了舆图来,张顺顺手拉开,嘴一撇,摇头道:“这便是辽国舆图么?好不粗疏!”

  却是看惯了许贯忠所献的飞鸟图,再看寻常之物,便不入眼。

  那图虽然粗疏些,大致位置倒也不差,张顺当着张觉面,在山东半岛、幽云诸州、扶桑岛国,先后虚画一个圈儿:“这些便是我哥哥如今的地盘。”

  饶是张觉自命不凡,听了此话,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你哥哥取了扶桑?”

  张顺理所当然道:“若不取扶桑,将来同女真开战,如何好直袭敌后?”

  张觉愣愣看着他——你们还要同女真开战?你们天天吃的是熊心还是豹子胆?

  邹润见张顺一番言语,说的这个人前倨后恭,不由羡慕,忍不住插口道:“女真人算个屁!去年我哥哥带着十几个兄弟,万里驱驰,在他老家都转了一圈,便是完颜阿骨打,也嫉我哥哥了得!”

  张觉听他一说,心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不由脱口叫道:“原来‘武孟德’竟是你家哥哥!难怪敢跨海来击大辽,我还道宋朝何人有这等心胸胆魄,若是武节度,便不足为奇也。”

  老曹翻过书信的最后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

  “张觉闻吾兄名号,当即下拜,道去岁耶律大石自金人处逃归,备述吾兄厉害,辽人无不叹服,听说武兄葬身于大海,都道幸甚。此番得弟之言,始知武兄困于海而取扶桑事,连连称绝,言吾兄遇难呈祥,实乃圣人气象,故此拜服,愿携平、营二州,兵马五万,投效吾兄麾下。李、邹二人,亦都放还。只是此人兵多将广,端的如何安排,小弟不敢擅专,尚待吾兄做主。弟张顺拜上。”

  曹操收起信,对公孙胜道:“能以二州之力,募兵五万,这个张觉,亦是人物。看来先生所言吉兆,便是应在此人身上,如今他左右上下,都为吾土,能够知机降顺,也算识得时务,若能得他忠心,吾军平添一支生力军,岂不如虎添翼?”

  当即令人备马,要秦明、黄信二将,领豹骑五百,随他亲自走一遭平州,面见张觉,以安其心。

  又让孙安坐镇武胜关,关胜、花荣,分别领兵,去抢妫、儒二州,即后世怀来县、延庆区也。

  有分教:为收大将入平州,谁料龙城战晚秋。吉兆属谁意未尽,江南藏宝慕容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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