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何为万物本源?来自一片迷茫,白大夫,我可是见了大场面!”
“什么场面?”
“说不得,说不得,迷茫之间,搅动翻转,凝结汇聚,纠结碰撞,吞噬喷吐……”
听了没几句,白悦山忽觉阵阵晕眩。
徐志穹也开始晕眩,浑身伤口流血,仰面栽倒在地上。
白悦山从晕眩中平复过来,上前试了试徐志穹的鼻息,还活着。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丹药,灌进了徐志穹的嘴里,过了片刻,徐志穹呼吸沉稳,睡了过去。
睡了一个多时辰,徐志穹忽然醒来,抬头看着白悦山道:“白大夫,你回来了,罪业送去阴司了么?”
白悦山微微点头。
徐志穹来回观望着星宿廊,也感觉自己遗忘了些什么:“你适才离去之时,我四下寻觅思过房,也不知寻到了没有?”
“你说的是那一间房?”白悦山指着徐志穹刚刚爬出来的房屋。
徐志穹看了片刻,点点头道:“就是这间,这是师父给我新找的思过房,这上面应该有我……”
这上面应该有他的名字,但徐志穹盯着门板看了许久,一个字都没看见。
我又认错地方了?
我只记得门上有门锁,有门闩,有铁锈,到底有没有我的名字,这么关键的信息又被我忽视了。
这就是矫妄之技的可怕之处。
徐志穹思索良久道:“白大夫,我进过这间房么?”
白悦山点头道:“进过,我不知你进了多久,只知道你是从这间房里出来的。”
“我进去过……”徐志穹找回了此前的记忆,想起了在思过房里的可怕经历。
“进不得,进不得,这房子再也进不得,”徐志穹用力揉着额角,“多待一刻,如同千刀万剐,世间苦楚莫过于此。”
白悦山又问:“你适才所说的万物本源,所指何物?”
徐志穹摇头道:“那是幻象,都是痛之所极产生的幻象……”
看到徐志穹渐渐恢复正常,白悦山心下稍安。
“幻象,幻象……好像也不是全是幻象,”徐志穹喃喃低语几遍,神情突然变了,“白大夫,我在这房子里好像看到了……”
徐志穹嘴唇一抖,开始剧烈咳嗽,咳的徐志穹站都站不稳。
白悦山想上前扶他一把,忽觉颅腔之内剧痛不已,见徐志穹嘴唇还在颤动,连连摆摆手道:“莫再说了,也莫再想,先当从未有过此事。”
在道门常识上,白悦山要比徐志穹丰富的多,过高位格的秘辛,未必有益处,但其中的害处却是大多数人无法承担的。
就像徐志穹所说的万物本源,这事情无法查证,对白悦山而言也没什么用处。
但如果让徐志穹一直这么说下去,两个人都有可能在星宿廊暴毙。
待二人平复下来,白悦山突然板起面孔道:“尚峰,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为什么要进这间屋子?是不是师祖把你关进去的?”
白悦山是星宿廊的看门人、典狱长、清洁工和打杂的,如果有人从星宿廊逃离,白悦山要承担责任,这事情必须问个清楚。
徐志穹摆摆手都:“我来的时候,你也是在的,这才过去多久,师父怎就会把我关进去?”
想想也有道理,白悦山给徐志穹敷了些伤药,包了满身绷带,徐志穹问道:“白大夫,你在星宿廊徘回,是为了等待洪姑娘?”
白悦山干笑一声道:“我就是闲来无事,在此走走,星宿廊是提升修为的好去处。”
这却说到了白悦山的痛处。
起初,洪华霄时常来陪伴,白悦山也不觉得太寂寞。
等洪华霄收了两百多个弟子,道门的事情越发繁忙,却也顾不上白悦山了。
“白大夫,既是如此清闲,可否帮小弟个忙?”
白悦山清清喉咙道:“这怎能叫清闲,适才某家说了,某家在星宿廊中修行……”
“既如此,就不劳烦白大夫了。”
白悦山赶忙道:“若是为了道门正事,某家自然义不容辞。”
这马尚峰也真是,明知某家是个爱面子的人,也不知多说两句好话。
白悦山是真想去,他真不想在星宿廊里当杂役。
徐志穹道:“我在千乘国有一场恶战,白大夫愿出手相助么?”
白悦山道:“夜郎国那地方,虽让某家厌恶,但某家闻听你在那里重建了道门,
这属实是一番伟业,某家也替你高兴,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
徐志穹笑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白悦山道:“且慢,你先去正殿,给师祖留个字据。”
“留字据作甚?”
“呃,这个,”白悦山沉吟许久道,“我时常在星宿廊修行,也时常遇到师祖,而今随你去千乘国,总该让师祖知道我去向。”
只有收到徐志穹的命令,白悦山才能离开星宿廊,若是不留下张字据,岂不成了白悦山私逃?
徐志穹迈步走向星宿廊,走了两步,他意识到一件事。
他能找到正殿的正确方向。
身上的矫妄之技,已经彻底解除了。
在那座屋子里,虽然有一段痛苦不堪的经历,但徐志穹却有极其宝贵的收获。
有些技法,或许不再那么致命。
进了正殿,徐志穹见孽镜台还没修好,依旧一片细碎。
他绕开镜子,来到书桉前,给师父留了封书信。
出了正殿,徐志穹对白悦山道:“白大夫,你先去千乘罚恶司稍作等候,小弟去办些事情,随后便到。”
说完,徐志穹把千乘罚恶司的开门之匙演示了一遍,然后等着白悦山数落。
本以为白悦山肯定说这开门之匙不正经,没想到他只评价了一句:“柔美有余,刚勐不足,这舞姿我是喜欢的,总比道门那些原地打转的开门之匙强得多。”
但凡涉及歌舞,白大夫还算开明。
他扭动腰枝,先是媚眼柳腰,再是咬丝撩裙,然后笑傲吉尔,最后作了个揖,去了千乘罚恶司。
站在千乘罚恶司城下,白悦山震惊了许久。
他听师祖说过,千乘罚恶司甚是广大,非比寻常,但也没想到会广大到这种地步。
进了城门,正好撞见宁勇伟,宁勇伟看他是个生人,喝一声道:“你是什么人?新入道门的么?”
白悦山一皱眉头,看着宁勇伟道:“某家正要问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前辈!”宁勇伟一脸恶相道,“刚入道门,不懂规矩么?见了前辈不知道行礼么?你就这么空着手来了?第一次山门,也没带点叩门钱?”
白悦山一怔,转而笑道:“恕我孤陋寡闻了,我还真不知道道门里有这么多规矩。”
“不懂规矩,我今天便教教你!”说话间,宁勇伟开始挽袖子。
他是山贼出身,戏谑惯了,并不是真要对白悦山动手。
可白悦山没当是戏谑,他随手一挥袍袖,宁勇伟只觉一股无形之力袭来,仰面倒在了地上。
周围几名判官前来围观,有人在旁笑话宁勇伟。
宁勇伟脸一红,站了起来,这下他也认真了。
“你这人,却还容不下两句笑话?”
白悦山打开折扇摇了摇:“某家听不懂你的笑话。”
宁勇伟一咬牙,上前要与白悦山撕打,周围一群人跟着起哄叫好。
白悦山紧锁双眉,看着这群泼赖,满心都是厌恶。
他把折扇扔在半空,折扇在来回翻飞,每人扇了一记耳光。
众人愣住了,说笑声戛然而止。
“这厮打人?”
“关我们甚事?凭甚打人?”
众人怒不可遏,正要上前围攻白悦山,忽见包怀洛跑了过来:“住手,住手!这是白大夫!赏善大夫白悦山!”
当初抢劫五百万贡银的时候,白悦山和包怀洛同时参与过,包怀洛认得白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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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劝解,双方住手,钱立牧和夏琥也赶了过来。
“白大夫,你怎来了?快去中郎馆吃杯茶。”
钱立牧点点头道:“是,去中郎馆吧,长史堂不太方便。”
白悦山环顾四周,面色铁青道:“钱长史,夏中郎,你们把道门当成了什么地方?这等泼皮无赖,也能入判官道么?”
钱立牧不知如何回应,夏琥低头不语。
白悦山道:“咱们道门行事当有本分,生杀当看天理,这群市井流痞,却不把道门规矩败坏个干净!”
夏琥咬唇不语,心下有些不服。
钱立牧强挤笑容,劝一句道:“白大夫,且找个合适的地方叙话。”
众人都在这看着,说话好歹留些情面。
白悦山道:“这里却不合适么?有话且说个分明!”
“这位大人,你站了这么久,腰疼不疼?”武四搬了个坐墩,来到了白悦山面前,“若是觉得腰疼,且坐下来说话。”
白悦山一怔,回头看着这位老者。
武四笑道:“你是大宣来的判官吧?你们大宣人多,能人多,好人也多,想入判官道,得从能人里挑好人,
可你们大宣有这本钱,千乘国没有,千乘的判官都绝种了,强敌当前,四方受迫,想把道门拉扯起来,却还想着千挑万选,一年到头,最多收下两三个判官,何时才能攒下一份家业?”
白悦山错愕片刻,竟无言以对:“这位老人家,敢问高姓大名?”
“哪有什么高姓大名,”武四笑着摆摆手,“老汉是九品判官,就是一个凡尘员吏。”
包怀洛站在一旁,小声低语:“这老汉好大胆子,竟然教训起了赏善大夫。”
姜梦云轻笑一声:“教训他,是他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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