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去了桃花棚子,告诉掌柜的:“陈九儿被丈夫接走了,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老板叹口气道:“原来是跟夫家回去了,回去了也好,这妮子,走也不知会我一声,灯郎大人却是怎么知道的?”
徐志穹早就想好了说辞:“她不肯跟丈夫走,两人当街撕打,闹到了掌灯衙门,在衙门里受了训斥,陈九儿不敢违忤,答应跟着夫君回去了。”
一听闹到了衙门,老掌柜紧张了,赶紧对徐志穹行礼:“大人,您给说句好话,可千万别为难那妮子。”
“没为难,你放心吧。”
老掌柜又拿出五吊钱:“两吊孝敬大人们喝茶,剩下三吊且给那妮子当个盘缠。”
这老掌柜是个好人,且看那他头上的罪业还不到半寸,在普通人里却也少见了。
“她已经走了,这钱你留着,再找个舞娘吧。”
掌柜苦笑了一声:“哪那么好找,模样俊的请不起,请那太丑的又对不起客官,北垣这地方,生意太难做了。”
听着老板倒了会苦水,徐志穹起身告辞。
王世洁的魂魄还在犄角里扑腾,别人看不见,但徐志穹能感受到亡魂的意念。
本该把罪业送到罚恶司,可一直没空出时间。
眼下倒有时间,可徐志穹很累,昨晚一夜没合眼,还和宦官恶战一场,如今头昏脑涨,这个时候去罚恶司不合适。
去罚恶司一趟真挺辛苦,还得在阴间打个来回,去之前,怎么也得睡一会。
回了家,简单洗漱一番,徐志穹往床上一躺,细数着两天来的经历。
这两天过得很辛苦,黑白颠倒的日子也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
可徐志穹喜欢这份差事,比他在前世的任何一份工作都喜欢。
准确的说是两份差事,一份是判官,一份是提灯郎。
一条路直通星宿,一条路直通显贵,一条路长生不老,一条路锦衣玉食。
到时候把大师姐娶了,再把林二姐娶了,买个大床,一边睡一个,一点都不挤。
我睡中间,雨露均沾,都不用抢……
这一觉睡得太美,一直睡到了二更天,徐志穹饿醒了,整一天没吃东西。
幸亏还有林二姐送的花糕。
吃饱了肚子,洗漱一番,徐志穹拿出了王世洁的罪业。
这四寸长的宝贝,怎么看,怎么顺眼。
魂魄还在里面跳,这厮死了,精力还这么旺盛。
徐志穹没急着把他放出来,今晚道长不在这,贸然放出个灵魂,弄不好会惊动了童青秋,据说阴阳师有感知灵魂的能力。
先去罚恶司再说。
差点忘了,还得带上道长给的柴火棍,万一再遇上罚恶司的冯少卿,且一棍子打死那个贱人。
左逆三、右顺二、右逆三,腾跃入云,徐志穹顺利来到了罚恶司。
这次路熟,徐志穹进了罚恶司大门,才把王世洁的魂魄放出来。
王世洁赤着身子东张西望,盯着徐志穹看了半响。
虽然徐志穹戴着面具,但还是被他认了出来。
“好你个小杂种,你把爷带到什么地方来了?爷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徐志穹一笑:“王灯郎,你好气魄,你打个试试!”
王世洁还真就打了上来,徐志穹以为他打不着,但觉一阵寒风扑面,徐志穹赶紧躲在了一旁。
此前黑狗一直没敢碰徐志穹,徐志穹以为灵魂没有实体。
他错了。
王世洁能碰到他,从罪业里钻出来的鬼魂有实体,能不能打得到别人不好说,但至少能打得到判官。
不过王世洁现在只有普通人的实力,根本碰不到徐志穹。
况且徐志穹攥着罪业,手上稍微一用力,王世洁立刻瘫软在地上。
“你个杂种,你用了什么妖术?你又吸了我的力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临死前的一刻,徐志穹懒得和他废话,一扯犄角,带着他上路。
王世洁连滚带爬的跟着,一路不停叫骂,等快到判事阁的时候,他骂不动了,也认怂了。
“志穹,你跟我说句痛快话,这到底什么地方?”
徐志穹回头道:“你还想要痛快?”
想起临死之前的痛楚,王灯郎哭了:“志穹啊,哥哥对不住你,哥哥也是一时间怒火攻心,不是真想加害你,哥哥给你认错,哥哥给你赔礼了,你好歹给我一件衣服穿……”
徐志穹接着往前走,王世洁见徐志穹不理他,转而又开骂:“小杂种,你给我等着,等回了掌灯衙门,我叫你看看什么是家法,我叫你看看什么是规矩!我让你看看刑房里有多少花样。”
“掌灯衙门你是回不去了,”徐志穹笑道,“一会我领你去个好地方,那里花样可多了。”
到了判事阁门口,还是最亲切的那一间。
徐志穹推门进去,但见女推官半躺在椅子上,把脚搭在书案上,默默看着徐志穹。
虽说带着面具,但双眼里的寒意让徐志穹阵阵发冷。
徐志穹记得她叫夏琥,上前打招呼道:“夏推官,属下又来照顾你生意了。”
徐志穹把犄角放在了书案上,夏琥没拿,依旧冷眼看着徐志穹。
这是怎地了?
难道当初在河边唱曲的姑娘真的是她?
她在怪我抢了她功勋?
我把犄角放在眼前,她该不会明抢吧?
四目交错间,气氛有些紧张。
徐志穹正想把犄角拿回来,却听夏琥笑出了声音。
“笑,笑什么?”
夏琥道:“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徐志穹缠着满身绷带,憨憨一笑道:“受了点轻伤。”
“怎么受得伤?”
没等徐志穹开口,王世洁在旁喊道:“我知道了,你们是人牙子,这女子是你同伙,你们拐带了我!”
呸!
徐志穹和夏琥同时啐了口唾沫,就这模样,谁瞎了眼能拐带他?
夏琥手指尖一转,和之前对付黑狗一样,把王世洁的嘴封住了。
这是什么手段?徐志穹也很想学学。
夏琥拿起尺子量了量罪业,咬了咬牙,叹了口气:“罪业四寸七分,去孽镜台上照照吧。”
看她这份嫉妒,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唱曲的姑娘。
她既然想要这份罪业,罪业就在她手上,她为什么不抢?
夏琥看出了徐志穹的心思,道:“这份罪业是你摘下来的,除非你立下字据,愿意送给别人,否则谁也抢不走,但等换了功勋,就不一定是你的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规则。
徐志穹带着王世洁到了孽镜台前,看到第一幅画面,王世洁吓傻了。
镜面里,年轻的王世洁正在殴打一个卖杂货的老翁,老翁遍体鳞伤,可终究没出人命。
王世洁彼时还穿着衙役的差服,但头上原本就有七分的罪业,打了老翁之后,好像略微长了一点。
徐志穹问推官:“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这人此前也有过不少恶行,但罪业增长太少,孽镜台未予显现。”
“孽镜台怎么还挑挑拣拣?”
“若是不挑拣,却不知道要在这里看到何年何月!”
第二幕画面,王世洁殴打了一个卖花的少年,下手也狠毒,不仅打伤了少年,还把少年的鲜花全给糟蹋了一遍。
他不想要花,就想打人。
第三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买橘子的姑娘。
第四幅画面,他打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徐志穹实在不能理解,他打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作甚?
像这样的画面有几十幅,夏琥沉声道:“因恶为恶,这却不好判了。”
什么叫为恶作恶?
夏琥解释道:“人之所以作恶,都是受意念驱使,有贪念、有色念、有口腹之念,就像你此前带来的那条黑狗,是受了口腹之欲的驱使去伤人的。”
徐志穹看着镜面道:“他也有贪念,我看他收了不少贿赂,也曾轻薄过良家女子。”
夏琥摇摇头:“虽有这种寻常恶行,可大部分恶行毫无来由,就像他抬手就想打人,这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可他为何一直如此?”
徐志穹明白了女推官的意思:“他是为了作恶而作恶?”
夏琥点点头道:“他的欲念就是恶念,这人满心都是恶念!”
说话间,镜面出现了一位穿着白衣的少年,是一位新来的提灯郎。
这提灯郎命苦,几次遭到王世洁殴打,有一次拼死反抗,打伤了王世洁的脸。
王世洁怀恨在心,半夜伏击这少年,打瞎了他一双眼睛。
少年成了废人,沦落街头成了乞丐,有一日,在桥头坐了半响,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了。
王世洁头上的罪业只长了五分,徐志穹费解,这可是活生生一条性命!
夏琥解释道:“一双眼睛是他害的,罪业有五分,性命是那少年自己丢的,怪不到他头上。”
接下来,相继有六名提灯郎受他欺凌,一人不堪羞辱,上吊自尽,王世洁的罪业只长了一分。
还有一名提灯郎被砍断了一只手,自觉万念俱灰,坠楼而亡,王世洁的罪业只涨了三分。
夏琥道:“致人伤残与取人性命,终究不是同样的罪业,这两人的性命不能算在他身上,那三个寻死的少年,只怪他们太懦弱了。”
是,他们懦弱。
无论眼睛瞎了还是腿断了,横下这条心,也有报仇的机会。
可徐志穹知道这三个少年心里有多绝望。
余下五名提灯郎,有被打瞎双眼的,王世洁涨了五分罪业,有断了手脚的,罪业涨了三到五分不等。
再加上王世洁平时恶行累累,积攒了几十年,终于有了这四寸七分的罪业。
“这可让我怎么判呢?”夏琥有些为难了,“作恶,是他的天性。”
天性?
徐志穹道:“难不成要轻判?”
“轻判?”夏琥冷笑一声,“只怕阴间的刑法都不够给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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