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海军的辎重队伍绵延得很长,最前头的一批民夫已经进入良乡,后头的队列尚绵延出十余里。
又因为良乡城先后多遭破坏,城里到处都是废墟,先期入城的民夫队伍忙碌了好一阵,也没办法腾挪出足以安置整支队伍的空间。
一支接近良乡的辎重队伍不得不在城池外侧停留了约莫两刻。
直到一个高举银牌,证明自己身份的骑士远远迎到队伍前头,然后拨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带路。
数十辆大车紧随其后,拐弯离开了大路,沿着荒草地里一条岔路往东。东面接近料石岗的方向,有个很小的废弃村落。村落里杂草丛生,地面坎坷不平,一个人影不见。
先期到达的一队民夫直接拆毁了两栋砖房,用零散砖木在村子外围的平地上划分出了宿营的空地。
“赵统领,你看怎么样?”
赵决所部的骑兵也驻在这里,那名手持银牌的轻骑又领了他往划好的地域走了一遍。
“可以。”赵决颔首。
所有人便停住脚步或者下马,有人开始在营地外围打下木桩,连接绳索,也有人把大车拖进营地内侧,用粗绳或铁链连接起来。这些事,是过去这阵子辎重队伍行进时每天都要做的,和军队行军宿营的准备也差不离,大家做的都很利落。
郭宁也在队列中随同搬运,自他以下军官,更没有人能站着偷懒。
大车围成车阵之后,帐篷什么的,就不是必须。只要在车厢底下铺上毡布,直接就能睡觉。就算遇见下雨天,车身也能挡住雨水,除非遇见大雨。
那时候各种营地都要改建,也不仅是车阵了。
郭宁和一名护卫一起,扛着大卷的毡布,沿着一辆辆大车边走边分发。
他们出发的时候,每辆大车都配了两卷毡布,但一路行来,损耗很厉害。毡布不止可以用作铺盖、毯子;也能覆盖在车上防;遇到车轮嵌进了路上车辙印子,还能用毡布叠起来作为铺垫。甚至有些名为“民夫”,实为定海军正军的将士私下比武,还切割毡布边缘一条,捆扎在枪矛顶端,并蘸上石灰粉,作为击中的标识。
这样一来,隔三差五总有某几辆大车的毡布损坏不堪应用。但毡布这种东西到了正经战场上,又是捆扎在军阵外围木桩,防备外人觑探,乃至阻隔箭失精准射击的重要物资,非得及时补充才行。但队伍携带的余量,又不足以给每队将士额外发放,
除了毡布以外,还有许多物资上乃至任务安排上的疏忽。定海军的将校们大都出身不高,作为金军的基层士卒或者小军官,他们的经验足够丰富,比那些女真人的将帅要强很多。但身份和职权上的限制,也使他们在大军行动的指挥上,难免有疏忽。
这些疏忽,随着军校发挥作用,已经得到了迅速弥补。可毕竟定海军没有过动用上万人长途行军的记录,许多大军行动的零散经验,不真的行动一次,是不会被感受到的。
偏偏此前几次军事行动,或是在山东境内,或是有船队为依托,军队又是急攻勐进的姿态,所有将士在这些细节上头,都抱着将就的心思,甚至在防御和工事上都不用心。
此时队伍进入中都路,随时会和蒙古军的主力撞上,这些事情才办得严谨起来。
只这几日里,郭宁便发现了军事条例中好些欠缺的地方,也督促了不少军将的懈怠表现。一支军队里,如果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够认真了,而对疏漏和缺陷视而不见,那就是这支军队衰败的开始。
郭宁带人补充毡布的同时,整个绵延数里的地方到处都是传令兵在策骑奔走。他们要赶在后队抵达之前探明周边可宿营的地点,然后尽快通知各部。
没过多久,近卫首领赵决排定了今晚值夜守备的人手、哨卡换防的口令,另外还有明早与中都城里接应兵马汇合的序列等等。
上万人的队伍,还有与之匹配的战马、车辆、军用物资和应当送往中都的粮秣,从行军的管理到后勤补给,再到各种事务的临机指挥,每一个队列的负责军官都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每个人都忙得脚不点地。
好在郭宁有大量的军官协助。
这些军官们,都是郭宁在过去两年里陆陆续续提拔起来的,很多人曾在军校里跟着郭宁学习,从读书写字,到地理、历史的常识,然后是军队里办事的方法,应对复杂曲面的思维方式。
随着越来越多的军官能够承担重任,他们在军队里的每一天,也是对普通士卒培训的过程,士卒们得到军官的言传身教,便有了进一步提升的可能。
比如董进这会儿正带了几个什将谈说。
他从军也没多久,年纪有很轻,所以特别喜欢在将士们面前摆出威严姿态。郭宁稍稍侧耳倾听,听到他在和什将们说:“你们得做给他们看,而不是反复地说!说有什么用?眼睛看一次,什么都明白了!现在就去做,我一会儿就来盯着!”
几名什将连连点头,躬身行礼告退。
董进双手叉腰,看着他们的背影,犹自气鼓鼓的模样。
这些军队建设过程中的琐碎事情,其实是自古以来的常态。郭宁这阵子但有闲暇,也看一点书,记得《六韬》里头说,凡教战之法,必明告吏士,三令五申,教其操兵起居进止,旌旗指麾,无犯进止之节,无失饮食之宜,无绝人马之力。只可惜,许多用兵的秘诀、要略,在大金国里头并不会掌握在汉儿手中,如今都得重新一点点地整理充实。
郭宁曾和同伴们讨论,不知这些东西在南朝宋国可有存留,据说宋人有唤作《武经总要》的奇书,专讲种种军事制度,日后章恺等人如果有机会,倒可以试着走私一本到山东来。
毡布发放完毕,郭宁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为了尽早赶到良乡县,今天无论河北的勐安谋克军还是定海军的队伍,晌午时都没有吃饭。这会儿既然顺利落脚,伙兵们便开始忙起来。
有个士卒动作快,已经一手抓着烙饼有滋有味地吃着,手里还捧着自己的木盘,小心翼翼往本队走。走到郭宁面前不远处,他盘子里的汤水随着脚步不断晃动,好几次要溅出来。他索性止住脚步,先把盘子里的汤喝了。
汤里放了大量的盐,还有肉骨头一同煮过,汤水表面泛着油花。这士卒满脸笑容地喝着汤,发出啪啪的咂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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