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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已过,日渐西移,苍茫暮色渐起。
前去探看的哨骑回来两拨,说复州军驻地人马喧腾,都在喝酒吃肉。
“千户,这么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不如派人催一催,尽快让复州军的军官们进城?”有人问道。
蒲鲜按出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等着吧。”
一来,带人假作伙头军出外的,是蒲鲜按出手下一个精明的都管,此前伏杀兀颜钵辖的时候,就是他人前人后照应,很是得力,蒲鲜按出觉得,没必要节外生枝,反而令人生疑。
二来,随着伙头军出外的,还有蒲鲜出台。蒲鲜出台的勇力,在蒲鲜万奴十一名义子当中,可算上游。而且他还嗜杀好战,动不动就暴起发难,如一条疯狗……蒲鲜按出若派人去催问,保不准蒲鲜出台觉得自己不受信任,回来后闹出事端。
蒲鲜万奴的子嗣年龄尚幼,故而谁都知道,他若席卷东北建立大国,执掌国中权柄的,便是他的十一个义子。
故而这段时间,义子之间颇有些明争暗斗,结果有人斗得出格,立即被蒲鲜万奴杀了。蒲鲜按出亲历了那一次整肃,此后便格外谨慎,不愿意闹出什么事情,令义父不快。
“他们动作慢一点也好,咱们的准备,可以更加周全。”
此时城内各处路口、大宅、高楼,都已布置了精干人手,既为迎敌,也为随时弹压。
身披重甲的甲士脚步隆隆,沿着城墙内缘行军,抵进到城门附近,在几处墙后列队站定。有几人下意识地把长枪举起,枪身高高越过了墙头,立即遭上司呵斥,连忙把枪杆子打横放平。
蒲鲜宾哥沉声道:“骑兵就不在城里作战了,你动手之后,我就从东门出去,包抄复州人的后路,另外也阻止城外兵马的支援。”
蒲鲜按出俯首行礼:“那就有劳兄长。”
蒲鲜宾哥带着数十名傔从,大步下了城头,自去点集本部精骑。
他们一走,城楼左近空出了一大片地方,蒲鲜按出招了招手,以内侧城堞为掩护、雁翅排开的弓箭手们便往中间聚拢。
弓箭手们纷纷把箭袋解下,斜靠在城堞上。有经验的弓箭手抽出一根箭失,在城堞的缺口左右比划一下,大致模拟射击的角度,然后才背靠着城堞坐稳休息,正好能看着蒲鲜按出,等待他发出号令。
咸平府的府城规模不小。百载前,此地因多山险,寇盗以为渊薮。东丹国的权臣、大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堂兄弟耶律羽之遂在此地建立了郝里太保城,驻军数千,以镇服周边。
这个郝里太保城,就是咸平城的前身,哪怕时隔两百年,城池本来用于军事的规划尚存,城门以内虽无翁城,两侧却有宅院高墙,正前方的大路也特意留出了几处曲折,此时每一处曲折后头,都有全副武装的士卒屏息以待。
城中数千兵马俱都寂静,许多士卒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问军官,军官有的支支吾吾,有的厉声喝止。但他们当兵当得久了,哪怕脑子里懵懂,却也感受到临战前的紧张,于是彼此交换眼色,都隐约猜测到了,将要厮杀。
城池西面,一个单独的院落里,王歹儿扯了把椅子,光着膀子坐在大树下乘凉。他原本正睡着,忽然睁开了眼,感觉到了空气中特殊的气氛。
正扫视四周,李云也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两人眼神交换,各自点了点头。
“太晒,太晒,且回屋里好睡。”王歹儿都囔了几句,慢吞吞进了后头排屋,低声连唤,把同伴们全都聚拢。
而李云大摇大摆往门口去。
眼看将要踏出门户,外间忽然转出七八名甲士。李云笑道:“莫惊,莫惊,还是老规矩,想请几位军爷帮忙,买些酒水……这会儿嘴馋,要好的烧酒!最好是玉泉酒!”
东北内地自大辽时,就出产好酒,女真人更是嗜酒如命。数十年前太一道的教主萧抱珍去上京为皇族诊病,又传出了蒸馏“露药”的办法。所谓“露药”,便是烈酒的别称,在咸平城里也有出产,最有名的一家唤作“玉泉”。
蒲鲜万奴此前和李云见过,所说要等局面抵定了,再谈与定海军郭节度的合作,随即便将李云和他的同伴们软禁在此,日常的生活所需都能满足,只不准离开半步。
李云等人倒是配合,还见人就道,做生意,等得起,等得愈久,生意说不定愈有赚头。
过去数日,李云还摆出一副嗜酒如命的模样,每天三五回地滋扰看管士卒,有时候要酒,有时候要菜肴。因为每次都拿足量的银钱,出手很大方,得来的酒菜,还专门分出一半,给监视的士卒们分享……士卒们头两天还有些警惕,到这时候,已经把李云当成了财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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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这么一说,几个眼熟的甲士立时心动,但他们往前半步,又重新站定。一人瞥眼看了看同伴,沉声道:“李判官,今天不行,上头说了,要严防城中生变,各部不能随便走动……你别让我们为难。”
“生变?”李云笑问:“蒲鲜宣使坐镇的大城,难道还有人敢来撩拨?”
这些甲士,都是蒲鲜万奴的心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着李云是群牧所来人,和纥石烈桓端又没多少情分,当下有人随口道:“是复州纥石烈桓端派来了援军。”
“又来?”李云笑道:“上一次不是抓了一批,杀了一批?那纥石烈都统,怕不是有些傻的?”
“傻不傻,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有两三千人,都是野女真和黄头女真,就在城外……那些都是禽兽般的人,可总得花心思对付。李判官,你今天就忍一忍酒瘾,咱们明天给你带足,带一整坛来!”
李云笑道:“无妨,无妨,那就明天。”
说着,他随手把一串铜钱扔向那甲士:“这些你照例收着,我今日不喝酒,你们下值以后,不妨买些去喝。”
甲士们眉花眼笑地接过,赶紧揣在甲胃里头。
李云返身回来,掩了门,深深吸一口气。
走过庭院,入得房里,王歹儿等人迎上来:“怎么讲?”
“咱们定海军的兵马,到了城外。”
有个耳尖的同伴道:“他们好像是说,野女真和黄头女真?”
“纥石烈桓端与合厮罕关的野女真、黄头女真部落什么关系?两家厮杀还来不及,他能调动一兵一卒?必是我们定海军来了,打着女真部落的旗号而已!”
阿多有些失望:“那就是说,不是野女真和黄头女真咯?我还以为,可以放出气球,再吓唬吓唬他们。”
“你脑子湖了!老吓唬他们有什么意思!”李云笑着拍了拍阿多的脑勺,对众人沉声道:“蒲鲜万奴的人,这次准备故技重施,我们可不能让自家的将士吃亏!”
王歹儿问:“那就动手?”
“注意听城门那边动静,有人入来,我们立即动手。”
众人无不振奋,皆道:“好!”
暮色一点一点地浓厚,城头上的蒲鲜按出又等了半晌,开始往来走动,焦躁不安。正当他决心派人到复州军营地去催的时候,城台上眺望的士卒连声叫到:“来了来了!复州军的将校们来了!”
蒲鲜按出扑到城堞往外探看,在他的视线里,一群身着鲜明甲胃的将校策马走在前头,己方的伙头军们提着空扁担、空酒缸,慢慢地跟着。一行人走着聊着,迤逦经过城南土岗,越过了木桥。
“果然顺利的很!各部戒备,小心别露出形迹……准备动手!”蒲鲜按出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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