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与朱登拜别,秦亮抬头看了一眼、观察西边在云层里若隐若现的太阳,估摸着这会还在申时。他便走回西厅里屋,去看朱登刚送来的东西。
原来是各地仓库的情况。上面大半文字都是数字、且是汉字写的数,秦亮深吸了一口气,先大致看每个仓库的存量总数。
魏国制度正在向三省六部制转型,但在行政上与秦汉的仍有很多相似之处,其中的相同点就是仓库,都在各地修了各种各样的仓库。单是洛阳至少就有两个大型的综合仓库,分别是太仓和常满仓,还没包括如武库那样的分类仓库。
这样不见得不好。但凡事常有两面性,相比明代那种现付制度,比如郏县田税收上来、直接指定交给许昌驻军;魏国这样先把物资收到各处仓库里、再调拨用度,可能反而减少了出错的环节。比如郏县的田税即便出了问题、也几乎影响不了许昌驻军的军需。
但是也有缺点,一旦发生叛乱,叛军往往是重点攻打各地的仓库,拿下来之后实力就能立刻壮大!秦末就发生了多次这样的情况。秦亮在扬州起兵时,亦是首先突袭南顿县粮仓。
秦亮大概看了一下各类物资的数量级,便合上了纸张。反正相国长史府已经查过了,秦亮只是确认一下而已。他现在的心思,几乎不在具体政务上。包括先前提起铸币、也不是为了治理国家,就是想怎么顺利坐上那个位置!
说白了就是篡位!秦亮没必要自我欺骗,暗自大方承认便好。其实他倒觉得,现成的东西没什么不好!
走到这一步,篡与不篡、根本没必要再纠结了。就像之前秦亮自比的霍光,权势跟皇帝似的,最后便没有篡,但后人照样没啥好下场。
现在只是怎么篡的问题,古往今来权臣不少,能成功篡位、并且长久的人却不多,可见此事操作不当的话,仍然可能被反噬。秦亮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这一步,形势一片大好,如若倒在黎明前、那也太可惜了!反正都会有个皇帝,为什么自己不当?
他的手按在一叠纸上,犹自琢磨了好一阵。偶然间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吴心还在,她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正默默地看着秦亮的侧脸。她平时在人前的眼神空洞,但此刻的眼睛倒仿佛明亮了不少。
秦亮动作自然地转头看向吴心,随口道:“有时候局面就是那么奇怪,大家都能猜到的事,我也知道大家能猜到,却都没说破。”
所谓秦仲明之心、路人皆知!不过历史上司马昭之心那句话,因曹髦御驾讨伐、当众大骂,说出了口,所以才是成语;现在还没有重要人物说出来,这个成语多半是没了。就像“乐不思蜀”,若非秦亮有意引导刘禅当众言论,应该也不会再有那个成语。
吴心听罢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片刻才恍然回过神,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妾去为大王泡茉莉花茶。”
“不用,我要回内宅了。”秦亮起身把纸张放进旁边的木柜里,转身又道,“卿一起过去吃晚饭?”
吴心摇了一下头,拱手道:“妾多日没回去,今日稍早,妾正好回隐家宅邸,见了兄长便回来。”
“那好。”秦亮点了一下头,便向门外走去。
走到西厅,一旁耳房里的两个侍女跟了上来,秦亮便带着她们回内宅。进了内宅门楼,他便叫侍女散了。有些达官显贵的身边随时都跟着一群人,但秦亮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有时候喜欢独自呆一会,并不习惯一直有不相干的人跟着。
及至西侧的庭院门楼,又有两个侍女向秦亮弯腰揖见。他点了一下头,走了进去。
刚沿着北边的檐台走了一段路,令君便与莫邪等人一起从阁楼中出来了,但暂且没见着玄姬与孩儿们。
令君不慌不忙地走到秦亮跟前,先展开宽大的收口袖、再合拢揖拜,动作十分平稳地弯腰道:“妾恭迎大王归来。”莫邪等人则把双手放在腹间,跟在令君后面屈膝弯腰。
秦亮见状,只好拱手回拜:“王后免礼。”有时候秦亮觉得、在家里没必要这么麻烦,但令君的礼数总是一丝不苟,他也不想多管。
礼罢,他们才一起往前走。秦亮不禁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令君走路的姿势也是十分端正,肩背脖颈挺拔,秀丽清纯的瓜子脸上,即使没有表情、也仿佛有些许倔强的冷傲。
或因她的礼仪认真,连内宅的侍女们、也显得比在前厅庭院当值的几个人严肃规矩。
不过因为身段的缘故,她的腰很柔韧、髋部却比较宽,细看能发现,哪怕她的动作很平稳端庄,腰殿也好像有微微的摆动幅度。令君生了阿朝阿子,但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实属罕见,秦亮觉得她的曲线甚至更有韵味了,衣襟鼓囊囊的超过了以前。也许不只是因为找了奶娘的缘故,大概也有王家女人身体素质的原因,就像外姑婆王氏生了好几个孩子、身段居然没怎么变形,只是因为年龄不再有女郎的纤细感罢了。
秦亮没有回起居室,径直走进了北侧的阁楼厅堂,令君也跟了进来。
反正晚上都要脱,他也懒得换官袍。秦亮可不管令君怎么端庄得体,他反正直接懒洋洋地盘腿坐到了筵席上,然后把腰上的印绶、金印取下来丢在木案上,又自己把远游冠给摘了。
令君拿起东西,分别交给莫邪江离,二人急忙弯腰双手接着,小心翼翼地收到起居室去。令君随即又忙活着去拿茶叶蜂蜜等物,为秦亮煮茶。
有一阵子两人都没有出声,但秦亮并不觉得无聊,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想事情。他只是看着令君做着琐事,便有一种莫名的惬意。
令君终于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放进了壶里,这才转头与秦亮对视一眼道:“羊徽瑜的母亲去世了?”
“是阿。”秦亮随口道。先前他的心情还受了一些影响,但没有持续太久、现在已经过去了,毕竟死得又不是自己的母亲。
令君拿起勺子搅拌,头也不回地轻声道:“那徽瑜须得再等一阵子。”
秦亮又应了一声,趁机问道:“费文伟之女,令君对她的印象怎么样?”
令君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庆功宴那天,妾见她生得招人喜欢,送了她一枚金镯子,当作见面礼。大王应该听说了此事?”
这样的事比较好描述、可以作为谈资,秦亮也是听吴心谈起的。他便道:“我偶然听说了。”
令君接着道:“以前大王就曾跟她通过信罢,大王把她的信放在内宅里。”她转过头露出略微不好意思的神情,但浅浅的笑意并未消失,“我看了。”
秦亮松了口气,从令君的话、以及语气神态来看,她应该能接纳费氏。
令君又道:“君在成都见过了费女郎?“
秦亮主动交代道:“第二次见面,她来了魏军中军驻地、成都县寺,我与她已有肌肤之亲。”
令君顿时一怔,转过头来看着秦亮。
这种事、秦亮不愿意说出去,更不可能炫耀,不过他最信任的人就是令君与玄姬,所以会告诉她们。
秦亮沉住气道:“我没有强迫她。”
虽然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但令君还是打量了两眼秦亮,幽幽道:“君不解释我也知道,便宜她了。”
秦亮愕然片刻,想了想又道:“安乐公刘禅的世子、与她有婚约,但未亲迎,当时她还是完璧之身。”
“君给她封个夫人罢,毕竟费文伟的两个儿子都给封侯了……呀!”令君立刻拿起两只碗,赶快把里面的茶汤舀出来。
秦亮很少见到她慌忙的样子,刚才是走神了,才会如此。
令君拿起茶碗看了一会,说了一声“还好”,便端了过来,跪坐到木案旁边,将一只茶碗放到了秦亮面前,她的眼睛里带着笑容、却叹声道:“那天她自己说了,急着解释不是蜀国太子妃,生怕别人误会。”
他还想帮费氏说两句话,但寻思十几岁的女郎、令君自己就能看出来是什么样的人,他遂不再多言。实际上秦亮的权力最大、可以自己决定,但他为了避免内宅鸡飞狗跳,觉得最好还是听令君的。何况很早以前,他就给过令君许诺。
此时两人似乎都觉得、彼此都在主动照顾对方。令君应该会认为,秦亮一个大王,纳个女子都要听她的,还有点不好意思、怕别人说她善妒;但在秦亮看来,自己能被妻子允许公开找多个女人,还想怎么样?关键是令君竟然愿意帮他管!像今天潘淑不舒服,令君便专门找陆凝去关心她。
木案上端过来了一只茶碗,令君跪坐在旁边,暂时没去拿另一只碗,她看着秦亮,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让费氏到晋王宫来,总比我们那时想去成都投奔费文伟好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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