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上花椒的椒房之中,确实比外面的宫殿暖和一些,不过秦亮还是认为、这种房间保暖是因为封闭,花椒应该起不到什么作用。屋子里连窗户也没有、光线幽深黯淡,秦亮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以前大概也从来没人来过。
秦亮的心跳很快,心里很混乱。不过已经答应了郭太后,他还是没有过多犹豫,表现得坚定平稳,只是言行轻缓而小心。恍惚之间、仿若梦境,他几乎只记得一道雪白刺眼的光。一些生活中的琐事也闪过了脑海,比如昨天傍晚莫邪在灶房里、做那道下酒小菜时的意象,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他也不禁多了几分担忧。
这时幔帐内已经恢复了宁静,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秦亮正待要起来,甄瑶却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秦亮只得拉了一下被褥,把她的胳膊也盖住,继续拥抱着她。甄瑶柔声道:“仲明好暖和阿。卿这便要走了吗?”
秦亮只好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今日臣还有一些朝廷之事,欲与皇太后殿下商议。”
甄瑶幽幽道:“上次你们在做什么,我知道的。不过确实很费神,我是不是很没用?”
秦亮好言道:“殿下身体虚弱,不用多虑,安心静养就行。”
甄瑶在他耳边小声说道:“那好罢。仲明就当是、什么都没做过好了。”
又拥抱了一会,秦亮才试着起来了,整理一番衣冠,然后靠近她的耳边说道:“殿下好生歇着,我先去外面。”
甄瑶荭着脸“嗯”了一声。秦亮遂掀开幔帐,又转头看了一下,甄瑶与他对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躲开了目光。
秦亮重新沿着那条墙壁之间的夹道,走到了内殿上。只见郭太后仍在垂帘后面,不过她已经站起来了,正在那里踱步。郭太后转过身看着秦亮,站了片刻,便跪坐到筵席上。
一时间秦亮也不知说什么好,便来到郭太后旁边入座。郭太后的目光流转,不时用不经意的眼神打量着秦亮,两人沉默了一会。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椒房的方向。
郭太后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听到声音了。别担心,仲明又不是在嫌弃她,她不会觉得受辱。”
秦亮想了想道:“好像有道理耶。”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淡定地说道:“今日觐见,正有一件事要与殿下商议。臣准备上奏书,换一个皇帝,殿下觉得何如?”
郭太后听到这里,黛眉微微一挑,但她的反应并不大,沉默了片刻便问道:“换谁?”
秦亮说道:“我主要是想换掉当今皇帝。新皇人选,殿下推举一个罢。”
其实两人的诉求,并不完全相同。郭太后应该只是不想曹芳掌权,她愿意废帝、自然是有支持秦亮的原因。
不过秦亮接着说了一句:“皇帝在太学谈起亲政之事,殿下可知?”
郭太后立刻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听说过了。”
秦亮微微点头,又道:“昨日朝会上,赏赐淮南之功的诏令,应该也没有经过殿下与中书省同意。我看帛书是从宦官手里拿的,估计是皇帝自己写好了诏令,趁着朝会、便直接交到了大鸿胪官员的手里。”
郭太后轻轻叹了一声,沉吟稍许道:“仲明觉得,高贵乡公怎么样?”
高贵乡公就是曹髦,秦亮一听高贵乡公、便知道是个坑!那是一个豁得出去的人,跟曹芳那种平时动作很多、关键时刻却容易退缩的人,又不一样。
秦亮只好问道:“殿下还有别的人选吗?”
殿室内明净敞亮,郭太后微微欠身、却压着说话的声音:“成年的宗室不少,我们要挑一个年纪小的、就该有个理由,免得别人有话说。但卿等是为了选文皇帝的后人、才推举年幼的皇帝,道理便说得过去了。”
秦亮听到这里,点头赞同。
因为汉献帝禅位的是曹丕,所以文皇帝曹丕是魏国开国皇帝。选择大魏皇帝的子孙,自然才是最合理的做法。
曹丕有十个儿子,可惜大多不是夭折、就是绝嗣国除了;除了曹睿的儿子曹芳疑似亲生,便只有东海王曹霖有后。
曹霖有两个儿子,其中的庶长子就是郭太后提议的曹髦,还有个嫡子叫曹启。
于是秦亮道:“东海王嫡子曹启怎样?”
郭太后的目光从秦亮脸上拂过,迟疑了片刻才道:“仲明若觉得曹启好,也可以。不过曹启的生母是王妃,让他嗣明皇帝,其母怕是不舍。”
其实郭太后说得很有道理,曹髦果然是此时最好的人选了!
但秦亮还是坚持要避开麻烦,一时间又没法把真实的理由说清楚,只得牵强地沉声道:“高贵乡公过于聪明、年纪也更大,曹启今年才将满七岁,要适合一些。东海王妃也是曹髦的主母,以后让曹髦继承东海王的爵位就行。原先明皇帝便曾诏令过,禁止入继大宗的小宗之子追尊亲生父母,照规矩也只能是殿下做皇太后。”
郭太后点头“嗯”了一声。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风声,郭太后微微侧目,漂亮的杏眼迎着阳光的方向,朝木窗外看去。
灌入殿室的风,似乎已带着湿润的气息。
东宫之内的苍龙海、大抵是借一片自然湖泊修凿而成,形状不太规则,东边是向南倾斜的;这永安殿的内殿东侧区域,离苍龙海湖面并不远。秦亮记得、昨天洛水的水面还没有消融,东宫这边的苍龙海应也如是;不过连续的晴天骄阳,冰面大概开始化了,寒湖也似乎有了水流。
秦亮伸手握住了郭太后的蚕衣宽袖中的手,好言道:“确实让殿下付出太多了,我定不会忘记。”
郭太后立刻回过头来,看着秦亮道:“毕竟是大事,难免想得多一些,我没有不情愿。”
秦亮叹道:“之前有李丰许允密谋莿杀、毋丘俭起兵反叛,许多人都知道、那些事与皇帝有关,君臣关系早已无法维系。但因王家那时不愿意行废立之事,我们才只能勉力维持到现在。这次是不得不为了!”
郭太后柔声道:“卿不说我也知道。我做过皇后、皇太后,大多日子过得是提心吊胆,没有仲明,不是一样有曹爽、司马懿吗?”
她稍作停顿,又低声说了一句:“如果那个人是仲明,我其实是愿意的。”
后面这句话,秦亮听得有点耳熟、好像之前郭太后就说过,只是意思不太一样。
秦亮顿时有些动容。
这时郭太后她看了一眼他的袍服,又将目光挪到别处,垂目柔声道:“我来帮仲明罢?”秦亮左右看了一眼道:“隔壁好像有一间小房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郭太后应了一声、默默地从筵席上站起来,他们离开垂帘后方的筵席,很快走到了门口。遇到甄夫人,三人遂又相互揖拜。秦亮开口邀请甄夫人、一起过来聊聊。
甄夫人却紧张地说道:“妾还是在这里看着,万一有人来、妾也好接待一下。等几天妾再到大将军府登门拜访罢。”
秦亮不想勉强她,点头道:“也好。”
郭太后的声音道:“妹一会去椒房,可以帮忙为皇后整理一下衣冠。”
甄夫人立刻抬起头看义姐的脸,不过郭太后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异样。甄夫人吐出一口气,随即“嗯”了一声,“我记住了,你们不要再聊得太久阿。”郭太后瞪了义妹一眼,从她身边走过。
旁边确实有一间房屋,没走几步都到了。稍等秦亮也走进屋来,郭太后便轻轻掩上了木门。
这间屋子小得多,不是卧房、家具也很少,墙上又小又高的木窗,此时是关着的。秦亮回顾周围,先走到了墙边的一副空木架旁边看上面摆的东西。郭太后闩上门门,慢慢走了过来。她走路的姿态端庄,腰殿轻微地摆动、只是因为身材的原因,仍保持着矜持的气质。
郭太后站在秦亮面前,朱唇轻启喃喃地说道:“有些事一开始、便已无法回头了。”
她说的事,甄夫人显然脱不了干系。起初甄夫人的胆子非常大,但当事情到了她无法承担的地步,甄夫人就表现出畏惧了;反而郭太后平时谨小慎微,如今却能从容面对。
秦亮轻轻拥抱郭太后,她也把口鼻贴到了秦亮的颈窝。秦亮伸手抚着她的背,说道:“事情看似严重,其实越到现在、危险越小了,谁还能像当初那些一样、轻易威胁到我们?”停顿了一下,他又冷静说了一句,“现在就算让别人看到,又能怎样?”郭太后听到这里,把秦亮抱得更紧了。
其实秦亮直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丧心病狂。就像曹家的那些事,据说曹嵩就是穿着衮服下葬的,他们老早就有不臣之心了,但又怎能简单地、只用一两件事去评判一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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