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的警告如同嘶鸣一样,刺耳又不解风情。这也是左吴的注意力被自镜弗文明的疆域那边闪起的亮光全部夺走的原因之一。
亮光?
跨星系闪起的亮光?!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跨星系打击?那被自己麾下的专家和自己的常识都说过好多次的,所不可做到的攻击手段?
左吴觉得脑中的常识在和肉眼见到的事实在进行激烈的交火,交火的余波轻易把他的理智给搅得天翻地覆。
不知,地球古代那些过着数千年如一日生活的王朝居民,在看到殖民者的帆船漂洋过海而来,其手上拿着“不合常理”的火绳枪时所感受到的震撼,和今天的自己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直到察觉小灰轻轻扯了下自己的衣摆,左吴才回过神来。又侧目,发觉姬稚是一直压抑着她心中的惶急。
人马娘的蹄尖在这施工平台上来回交替轻点,只要左吴吐露一个音节,甚至只是一个眼神的示意,她就会把左吴抓起,一路疾驰,直至虚空中的“安全地带”。
……妈的。
刹那间左吴又想起了此前给逃亡者号命名的光景,直至目前,逃亡者号仍是自己舰队中最重要的星舰之一。
其名字是钝子调侃自己一行总是被人撵得到处跑而取。可没想到,这么久了,直到不再只有那光头AI可以勉强兼任自己麾下,而是兵多将广的今天,自己依然要在敌人的第一发攻击到来之下狼狈逃窜。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股不甘在左吴心中激烈翻腾,他只觉得自己真想和这未知的攻击对上一对,但他不行。作为皇帝,如今的自己大概已经失去了任性的权利,自己必须要为身边聚集的所有人负责。
不管什么攻击,大概都威胁不到位于超空间航道内部的人。稍微避一避未知的锋芒……也不算太丢人。
再加上峰的警告依旧刺耳——航道在被切断,看起来是镜弗文明想切断自己的退路,让天际之外的闪光与自己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
必须负责。
左吴强行按下了自己心中的不服,准备接过姬稚递来的手,带领自己麾下的所有人去躲避。什么面子什么士气,都是新帝联不要在未知的打击手段下不要全灭,才该考虑的事情。
此时。
小灰已经准备拟态成地面,姬稚和左吴现在这个气氛,她也无意去搅局。拟态成平平无奇的大地,托着他俩走就好,耽误不了太多的功夫。
远处,新帝联的舰队内,所有成员都在不甘中完成了转向。一个个舰首都对准了这个星系暴躁的恒星,以及其附近,大家才刚从中脱离,尚未来得及关闭的航道出入口。
只待左吴完成与大部队的汇合,大家就会进入其中。航道现在看上去是大家唯一安全的希望。
然而。
就在左吴轻声催促姬稚加速时,他的视界忽然收到了一条私聊。
是峰,峰一边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广播着面向所有人的警报;可在左吴这边,其语气是如此的犹豫而不确定,像迷茫的孩童,亟需别人为它指明道路。
峰喃喃:“陛下,这是……丧气。用你喜欢的书里的台词来说,我现在该是去喊一声什么‘科学不存在了’,然后在您面前自裁才对劲。”
“但我不服,真的不服。常理,我作为学者,这辈子都在挑战所谓常理,可我现在这么希望常理能够确立。”
“对吧?按常理,光速不可超越,我们不可能在这里,看到几光年以外的武器启动时所发出的光亮;所以按常理,映入我们眼眸中的,自镜弗文明境内所燃起的辉光,该是在数年前就已经激发。”
确实,光年光年,是光前进一年的距离。老生常谈,千年前的地球人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星点是长远的距离外的恒星,自更久远的岁月前就发出的光亮,跨越千山万水,只为映入某人的眼眸。
左吴理解峰想说什么了:“……除非是镜弗文明早就料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或者他们早几年就想销毁这个星系,但细细想来,也全部不合常理。”
早几年就想销毁这里,那干嘛还要在这里继续进行建设?至于他们能够未卜先知,提前知晓自己一行的动向,则更是魔幻至极的故事。
一个名词在左吴心中浮现,与自己私聊的峰此刻简直心有灵犀。它同自己一道说出了各自心中的所想,异口同声。
“陷阱?”
“陷阱!”
那抹光亮越发炽热,似乎在代表它所蕴含的攻击愈发接近。所有星舰的所有雷达都在发出警报,层出不穷,莫衷一是。
左吴所收到的私聊窗口也越来越多,有些星舰甚至已经开始用灯语诉说其催促。只有大家的焦急才是真实,峰也增快了语气,加速诉说:
“所以陛下,您再想想!航道现在正在被一条条切断没错,可又没完全切断,好像一个特意留给我们的仅存出口!”
“以及那正不断接近的光亮,气势很足,但直到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它代表了什么攻击形式,目的倒更像在将我们往那仅存的‘出口’里赶一样!”
“或许,只是或许……航道里面才有危险,留在这星系中才是正确的选择呢?”
一口气说完。
峰再也不言语,把做选择的责任全部交给了左吴。左吴作为皇帝,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接过。
留在星系还是遁往航道?各有各的道理。
只是看其字面,都知道这选择的重量如此惊人。一念之差,就可能让所有人葬身于此。它就是一场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赌局。
或许让自己的麾下一半留在星系,另一半前往航道才是最稳妥的选择。可这选项一开始就没进入过左吴的脑海。
左吴也觉得面对这种境况,自己应该更谨慎一些的。
但没有,事后左吴回忆,彼时自己心中只有一种不用再逃匿的,酷似雪耻的快感在恣意。
选择的天平轻易就被这种快感压服,左吴只是轻声:“各单位注意,远离航道,这是镜弗的陷阱。离航道越远,我们越安全。”
说完。
左吴便负手肃立,这也是检验自己平日所积攒的威信的难关。抬头,艘艘星舰本身虽然不会有任何表情,可从其灯光,自其动向,都能看出它们驾驶者的态度。或是决绝,或是挣扎犹豫。
决绝的数量多一些。随着第一艘星舰响应了左吴的命令,引擎全功率逆喷射,驱使其离恒星旁的航道越来越远,带动了一大批后继者。
左吴查了查星舰番号,第一个响应自己的星舰居然是夕殉道驾驶的。素有威望的他轻易被其折服的佣兵们推举为了舰船顾问,实际上就是拿到了一艘星舰的指挥权。
最终许可自然是左吴下达的,对夕殉道的厌恶只是来自血脉,理智告诉自己他只想当个舰长简直是大材小用。
很快。
大家遁入航道的窗口期便已经逝去,航道口也在缓缓的自然弥合而关闭。左吴已经彻底停步,从姬稚背上跃下,小灰也恢复了人型。
左吴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他没回应,瞥见只镜弗境内闪起的辉光似乎离自己只有迟尺时,又看到自己视界中又是一个私聊窗口晃了晃。
点开。
私聊是夕殉道传来:“左吴,你最好知道你在做什么。”
左吴咧嘴:“我在赌一场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赌博。嗨呀,夕殉道,做错的是你。你该无视我的命令独走,进入虚空。按你的威望,肯定有人跟着你。这样,不管我最后赌赢赌输,新帝联都能存下一份火种。”
“然后,幸存下来的那边就能对对方可劲抹黑,加强威望。说不定那样,幸存下来的新帝联还能更团结一些。”
夕殉道的私聊顿了顿,才有文字传来:“……你是想把我当成新帝联的继任者?”
“除了黛拉和二公主,我又没别的孩子,碰巧她俩都是要去往银河之外的。所以思来想去,如果我出意外,能让我托付新帝联的,不就是你了?”左吴欢快回复。
他决定赌博还有一个因素,就是二公主已经随时准备带着黛拉跑路。拥有食煞赐福的她可以用言语让物体拥有在常规环境下突破光速的能力,突破的幅度还尤为惊人。
所谓跨星系武器,敌不过神灵的赐福,那渐渐逼近的光亮大概率跑不过二公主。而自己若把她俩殆尽虚空,说不定反而会限制住二公主的发挥。
左吴继续回复夕殉道的私聊,更多的是调侃:“所以想想,咱这里还是帝制,皇帝这个位置肯定是用血脉关系来继承最名正言顺。你也是纯血人类,不交给你给谁?”
没想到夕殉道只是发来一个吐了的表情:“你他妈是想让我当你的储君?想都别想。”
“我觉得太子这个词更不错。来,我的好大儿,该认我当干爹了。”左吴还顺手让AI生成了一个模板发去,参考的是新近复原出的《三国演义》里吕布认董卓的言辞。不算吉利,可也没别的能用。
夕殉道只是冷冷想把左吴拉黑。可提示了几次他权限不够拉黑大家的陛下,只能恨恨关掉了私聊窗口。
左吴又发了几个无意义的表情过去才作罢,然后朝那几乎贴到自己鼻子的光亮张开了双臂。
姬稚上前一步,额头蹭了蹭左吴的背,低声:“真好,没想到如今我还能与你并肩体会生死。”
左吴耸肩:“没必要没必要,忘了我还有吸收吗?把我当掩体,光亮应该没办法威胁到你。”
姬稚也笑:“你也忘了我的马身这么大,躲不周全的。”
这只是玩笑话,只要两人还有肌肤相触,左吴就能把自己的吸收传递给姬稚。姬稚也知道这点,额头一直没从左吴身上离开。
否则若赌输,害的新帝联所有人全灭,姬稚无法想象左吴会有何种反应。所以即便有些僭越好高看自己,人马娘也想去当左吴的安全阀。
然后。
揭晓结果的时刻来了,那看似跨星系而来的耀眼光辉拍到了左吴身上。
张开双臂的左吴只觉得皮肤一阵躁动,却不是被那光线影响,光线本身比空气稀薄的火星上刮起的风暴还要轻柔,躁动的是左吴因后怕而流出的冷汗。
他回头。
真正的攻击果然是来自超空间航道内部。只见已经渐渐弥合的航道口处,忽然发出一声怒吼般的爆炸。澎湃的能量在航道口处激荡,只是被空间的弥合摁在了无尽的虚空中。
不知它全部的威力会有多么惊人。
自己赌赢了。
而此时。
狂喜的峰已经完成了对那些些泄露进这个星系的能量的解析,它向左吴报告:“陛下,自航道泄露进我们这边的能量里藏了个通信地址,是否要回拨过去?”
运用超空间航道的星系间通信,在昔日的银河就是家常便饭了。
左吴点头,峰照做,那边很快接起了电话,声音有些软,像充了气一样滑稽,典型的海星人声音。
“海星镜弗?”左吴挑眉。
“我们就是镜弗!”那边恼怒了一瞬,马上恢复礼仪:“失礼了,阁下破解我们的陷阱,精彩。”
“用超空间航道缩短打击的距离,你们也精彩。”左吴说。
“还不够,这种武器名为‘坠星天矛’,确实是种跨星系打击武器。它是在恒星上建立一个像抽水泵一样的巨构,直接引导恒星的力量。但可惜,缺了一门关键技术——”
海星人的声音说:
“就是利用一部分恒星的力量,撬开一个虫洞,把虫洞的出口开到打击目标星系,这样便能实现跨星系打击了。但很遗憾,这个世界本该有的虫洞科技,像是被某种存在给抹去了一般,根本无法复现,”
“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航道来输送打击的力量。哈哈,切断航道的技术可是来自未来的你们新帝联呢,看起来,你们在未来对‘裁缝金剪’的研究又有了突破,就是用它,我们才能完成简化版的坠星天矛的定向。没有虫洞科技,真的很麻烦。”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现在的我们无法复现虫洞科技,但以后的我们好像又能了。你应该察觉了吧?我们获得了各个文明在未来会取得的科技成果,这坠星天矛本是这个银河某角落的幸存者完成开发的,而虫洞科技对它们好像完全没有影响一样。”
左吴挑眉:“现在不行,以后行了,难道是这片银河在不远的未来又要发生一些改变?好事啊。”
“改不改变,难说,但有一点母庸置疑,就是眼下的银河才是最适合如今我们这个镜弗的银河,”海星人说:“入侵者,你只精彩了一次,而我们还有好多来自未来的武器。”
“还请你来一一品鉴。下一道菜,脱胎于你女儿,是对索林原虫的发挥。”
左吴心中刚冒出一股怒气。
下一秒。
一对硕大的螯枝戳穿了空间,撕开了刚弥合完毕的超空间航道,自刚被坠星天矛的能量荼毒过的航道中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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