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汉家的神堂之中香火气浸润着,浓郁得仿佛沉沉的水气,会沁在衣服、头发里。
老爹爹点了香烛在神堂里祭拜老菩萨。
老菩萨的神像阴沉着脸,看得老爹爹也心中发怵。
“老菩萨,那妖邪是什么来路?”
“是狐。”
神堂里没有声音,老爹爹却听到了老菩萨的话语。
他喃喃自语道:“难怪这样狡猾,竟然知道躲在老学究的家里,害我们白跑一趟。”
“老菩萨,不必担心,我已经让三儿在他家附近蹲守,那狐狸逃出来,就是他的死期。”
老菩萨没有别的回应,老头子也不敢嗦太多,只能拜一拜,就出了神堂。
大儿子、二儿子等在外头,走了两步把老头子搀扶住,问道:“爹,老菩萨怎么说?”
老爹爹摇了摇头。
“老菩萨说那是狐妖。虽然没有捉到那妖物,但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既然那么相信老学究,就等着老学究给他们驱邪吧。”
“但是那妖邪会再出手吗?”
老头子眼里闪烁着阴毒的光,压低了声音道:“你管那妖邪出不出手,只要出事了,是不是那妖邪又有什么关系?”
“是这个理。”两个儿子品出味来,对视一眼,露出诡异的笑来。
老头子摆了摆手,道:“收一收脸色,若是无事,就去帮三儿看一看,那狐妖出了老学究的家门,就把他结果在那!”
两个儿子应了,等到老头子进了房间睡觉,老二咕哝着:“让我们去帮老三?老三本事比我们大,我们去有什么用?”
老大推了他一下,道:“少躲懒。爹的本事更大,不还要我们三个帮忙。”
趁着夜色,两个又转回去老学究的家附近,同老三会合在一处。
三个兄弟各自把守住一个方向,等候着那狐妖现身。
三兄弟也好,老爹爹也好,甚至老菩萨,都没有想过狐妖是本就住在老学究家。
这老顽固最看不上这等神鬼之事,每每都斥之为无稽之谈。因他本就是个穷经皓首的读书人,心气之固,非同一般,修出一点文人的正气,身上又有人望,老菩萨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
狐妖藏在他家,虽然躲过了老菩萨的追杀,但也是自讨苦吃,待不了多久。
“这老头,这个点还不睡觉,也不怕熬死!”
老学究是不怕熬死的,年纪大了睡眠本来就短,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一心扑在书上,反而自得其乐。
只是看了一会,老学究还是鼻子里重重呼出一口气,感叹道:“以规为,空费辞说。”
孙文远本来在小心舔舐伤口,闻言便心中一跳。也不能装聋作哑,便现出身来,躲在阴影里,躬身道谢:“多谢先生救命。”
老学究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不听劝?”
孙文远道:“小狐得先生教诲,又得天狐授道,拜在狐子院修行,奉狐仙法谕,有心以正神驱邪魅。本来只是稍作试探,没想到那老鬼本领高强,反而被一路追杀逃了回来。若不是先生搭救,现在已经死在外头了。”
老学究好奇道:“天狐是谁,狐子院又是哪?”
孙文远就同他说明了自己的来历,讲述了狐子院的故事,弘扬了泰山娘娘的恩泽,宫夫子的大义。
“这么说来,那宫明甫也是功在教化了。”
“宫夫子教化野狐,以明智明理开明蛮愚,确实当得上功在教化了。”
孙文远说到此处,道好奇道:“先生素来对鬼神不假辞色,我还以为先生要逐我出门。”
老学究道:“你在我墙角打洞的时候我就见着你了。自你来后,除了偷学文字,也为我这破房子驱逐鼠虫,打扫尘灰。我不喜鬼神,是借着鬼神的名号装神弄鬼的人太多了。你也算我半个学生,又没有害人,我何故要逐你出门?”
孙文远也没有想到老学究有这样通透,心中感激极了,于是当场伏在他面前,道:“多谢先生。先生既然救了我一命,还请再帮我一个忙吧。”
“什么忙?”
“帮我送一封信。”
神汉家的三个儿子熬到天明也没有见到狐狸,天明之后无处藏身,只能先行回去。
不久之后,给老学究送饭的男人提着篮子去,又提着篮子回,去了族里一个弟兄家。
这弟兄很快就赶着牛车,往集里去了。
兜兜转转,等到了晚上的时候,康文收到了一封求援信,打开一看,是以前的同窗孙文远,便拿着信去禀报了宫梦弼。
宫梦弼笑道:“来的比我想的要晚一些,但也不坏。”
他看向康文,问道:“你觉得帮不帮?”
康文道:“以我来看,自然是要帮的,但却不能先生去,否则传出去之后,只怕人人都要来这么一出了。”
宫梦弼点了点头,道:“贪功冒进并不可取,我能救得了一回,救不了第二回。不过上次召集群狐,我就说过虽不能帮他们开拓草业莽荒,却能给他们一些建议。”
宫梦弼饱蘸了墨水,亲自给孙文远写了一封回信,指点了他几句应对邪鬼妖神的秘诀。
康文道:“我这就让人给他送过去。”
宫梦弼摇了摇头:“等你送去就晚了,他伤的不轻,还是劳烦青先生代劳吧。”
青先生从阴影里走出来,康文没有看到他是如何出现的。
取过信封,青先生躬了躬身,高大的影子带着木质的香气,又是不知如何,消失在了门前。
康文看着青先生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一种羡慕来,看向宫梦弼,道:“先生,青先生的道行已经高到我都看不懂了。”
那语气有一些女儿的撒娇和埋怨,宫梦弼笑了起来,道:“你是修你的道,他是修我的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的本事可是我教的,不必急着走,慢慢来,总能走出头的。”
康文心里满意了,笑嘻嘻施礼离开了。
她往外走的时候,宫梦弼又在狐舍里调琴,是七修老人的梅花琴。
宫梦弼拨弄着琴弦,这浸润着时光和爱意的琴虽然短暂的离开了自己的主人,但如今又可以放声歌唱。
比起宫梦弼以金蛛之丝新斫的琴,梅花琴的气韵就更沧桑和洒脱一些。
康文慢慢走着,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听得出来宫梦弼的心情着实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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