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归往来处

  在豆灯上吹一口气,青幽幽的狐火又化作明亮的黄色光焰,随着这光线的转换,岳府的气息也迅速远去,宫梦弼再度踏足阳世,还是在天平山道场。

  敲了敲洞府的门,宫梦弼道:“苏兄,我回来了。”

  府门无风自动,悄然打开,里面传来苏上仙的抱怨声:“你还回来干什么?”

  宫梦弼把豆灯放在原处,道:“把灯还你。”

  苏上仙盯着那盏豆灯,指挥道:“往左边去一点。”

  宫梦弼便依言把豆灯往左边放了放,苏上仙才把眼睛从豆灯上收回来,问道:“你事情办完了?”

  宫梦弼道:“本来是去商量怎么办的,结果转来转去砸在我自己手里的。”

  苏上仙抬了抬眉头,道:“活该,叫你爱管闲事。”

  宫梦弼笑了起来,道:“这可不是闲事,不管可不行。”

  苏上仙耸了耸肩,道:“去吧去吧,我不留你了。”

  宫梦弼没有要走的意思,道:“还要等几日,劳烦你收留了。”

  “哈?你是个自来熟吗?”苏上仙在云床上坐直了,表情变得无奈了。

  宫梦弼双手拢在袖子里,道:“都是本家,又是天狐院出来的,苏上仙不会这么小气,还要把我赶出门餐风露宿吧。”

  “你这种麻烦缠身的人,多少有点自觉吧。”苏上仙放弃了,往后一倒,道:“算了,请自便吧。”

  只是嘴上说说,但心里拒绝不坚定的话,是没有办法把宫梦弼赶走的。

  宫梦弼就在天平山小住了几日。

  苏上仙不太喜欢跟人来往,宫梦弼也没有实质上给他添什么麻烦,只有脂鬼往来于王府和天平山,汇报着事件的进度。

  自夜梦之后,陈夫人就彻底下定了决心。

  她打开了那个从阴土带过来的黄金吊坠,吊坠当中有一颗肉珠,圆滚滚,偶尔会发出毫芒,张开七个孔窍吞吐呼吸。

  疫瘴丹并非死物。

  金庭大仙曾带着疫瘴丹在幽冥鬼雾当中援救句留部鬼王,接触过这珠丸,多多少少也有一些了解。

  它是从句留部鬼王身上割下来的道行,盛放在黄金吊坠之中,护佑着鬼妃和鬼子的安危。

  句留部鬼王最擅驱使异气,凝异气成种种鬼魅,或以疫病名之,或以瘴毒名之。

  疫瘴丹可以吞噬种种异气,让主人百病不生,百毒不侵,长命长寿。

  但同时它又是最猛烈的疫病和瘴毒,能够毒倒图谋不轨的修行人甚至鬼神。

  因为长期佩戴,此丹和陈夫人的气机交感,也是句留部鬼王对鬼妃最后的挟制。

  鬼妃对疫瘴丹的用处早就明了,她把黄金吊坠握在手中,默默祝祷念诵着句留部鬼王的名号,鬼王的名号中藏着鬼王的力量。

  疫瘴丹七个孔窍尽数张开,毫芒凝而不散,喷出无形的气机,落在鬼妃身上。

  陈夫人第二日就病倒了,浑身发热,高烧不退。

  医官看出来是风邪入体,却不知为何来势凶凶,长驱直入,直接把人体正气攻破,摧枯拉朽,直入骨髓。

  扶正驱邪,不能见效,猛药攻之,勉强吊命。

  医官束手无策,第三日陈夫人就几近弥留了。此时反而回光返照,面色如常。

  吴王来看她,陪着她说话。

  陈夫人道:“多亏了王爷,我过了好些年的好日子,不愁人间疾苦,享了不少福。”

  吴王回忆起来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再看她容颜几乎未改,尽管年近四十,却没有苍老的势态。他到底是宠爱她,此刻也难免悲从中来。

  陈夫人反而笑起来,道:“生死有命,终究是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王爷最近憔悴了许多,政务固然重要,身体也要保重才行。”

  吴王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陈夫人道:“老三之前惹你生气,被你禁足了,让他来送送我吧。”

  吴王答应了。

  临川王的禁足解除了,他来看陈夫人的时候,心中反而是怨愤居多。

  当着吴王的面不能发作,只能跪在陈夫人床前表演母慈子孝。

  陈夫人握着他的手,把黄金吊坠放在他手上,道:“不要再惹你父王生气了。”

  临川王接过黄金吊坠,脑子有片刻空白。

  但陈夫人一句“你心气高,但做事不稳妥,不如好好治学修心”又让他脸色胀得通红,却不敢在吴王面前发作。

  陈夫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吴王,道:“王爷,可否容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

  吴王给母子俩留出来空间。

  临川王的怨气终于发泄出来,质问道:“你不想活了?为什么不留下帮我?”

  陈夫人注视着他,道:“先有前缘,再有后果。从哪里来,总归还要到哪里去。你父王把我们送出来在先,如今我便在偿还这恶果。”

  临川王举着黄金吊坠道:“有它在,你不想死怎么可能会死?说到底就是不想帮我了。不帮我也就罢了,在父王面前说那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陈夫人叹息一声,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道:“你没有夺权争势的机会,何必把自己卷在这漩涡之中?你神清性灵,专心治学也好,问玄也罢,未必不能有所成就,何必要走一条最艰难,最不适合你的路?”

  临川王道:“我不服!治学有什么用处,问玄有什么用处,能避死延生吗?能号令天下人生死吗?”

  母子二人对视着,谁也没有退让。

  陈夫人在他眼中并没有看到一丝挽留和悲伤,只好闭上眼睛,道:“罢了,你走吧。”

  临川王捏着黄金吊坠,转身离开了。

  当天夜里,陈夫人就病逝了。

  但是谁也没想到,临川王在陈夫人的灵前忽然头重脚轻,栽倒在地上,症状与陈夫人一模一样,且更为严重些。

  因为他始终都昏迷不醒,只有一两句听不清的胡话。

  整个王府立刻陷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一个人病了是风邪入体,两个人这样,那就可能是感染时疫了。

  整个王府都在洒扫熏蒸,处处都弥漫着草药的气味。

  临川王惦记的权势并没能救他,只有几个宫人被迫侍疾,但担惊受怕之下,也是匆匆了事,能躲就躲。

  临川王烧得七窍都似乎冒出火来,想要喝水,却动弹不了,张开嘴发出一点声响,也没人听得见。

  “为什么?母亲。”他明白自己是中招了,却想不通原因。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想活了,却也不让他活?

  他怨,他恨。身体上的痛苦让他难以忍受,心中的愤恨更让他煎熬至极。

  他周身都在发热,灵神也犹如火烧,仿佛沉溺在火海之中无法自拔,只有捏紧的手指和蜷曲的身体展示着他的挣扎。

  宫人发现的时候,他便以这样煎熬的姿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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