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璁不甘心屈居于朱浩之下。
朱浩的年岁比他儿子都小,以他的自负和政治敏感度,想找机会把朱浩按下去,完全是因为他知道升官途中最大的障碍就是朱浩,去担心席书、唐寅、黄瓒甚至是费宏这些人毫无意义。
但现在张左代表皇帝来警告他,他只能先听从。
二月初,他第一次搭乘火车前去西山找朱浩,名义上是谈谈下一步议礼之事,但其实就是找朱浩服软。
“秉用兄别来无恙?”
朱浩把张璁请到蜂窝煤厂旁边的实验室,里面正在搞新式铸造试验,周边平地上建起一座座炼钢炉,朱浩为了铸造出更多金属器件,有意往合金方向发展,技术研发方面可是非常舍得投入的。
张璁对于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还要装出佩服的样子,一脸感慨之色:“朱先生,您在西山,可真是为朝廷做了不少实事啊。”
朱浩笑了笑。
心说你张秉用假不假?
先前想利用各种机会攻讦我,刚开始觉得传统派的人会把我当成卧底和叛徒,想利用杨慎、夏言等人攻击我,失败后又想利用杨一清等人来跟我形成对抗。
现在跑上门来恭维,你以为我会觉得你有什么诚意,以后还会对你推心置腹吗?
“对了,唐先生最近也在西山,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今晚我们跟他一起吃顿饭。”朱浩道,“秉用兄不着急回去吧?”
“呃……我不走。”
张璁想了想,他本不想在西山这地方过夜,但想起张左的话,最好是跟朱浩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住一天甚至跟唐寅一起吃顿饭并没什么。
朱浩继续带张璁往实验室里走,嘴里絮叨个不停,如同一个平时很少见人,难得碰到朋友后总想多说几句的工程师:“……最近唐先生病情愈发沉重,不过在他面前不需要避讳谈及病情,他这个人生性随和,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不介意别人拿这种事开玩笑。”
张璁心想,他是不介意你开玩笑吧?
我去说……他能给我好脸色?
“对了秉用兄,我还没问你前来西山,具体是为何事?”
朱浩忽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问了一句。
张璁一怔,赶紧收摄心神:“是为议礼。陛下想为皇考加庙号,这些事……需要先行商议好,在下在翰林院中,也是负责这个的,其它事情很少过问。”
张璁之所以不甘心,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张璁没拿到他想拥有的权力。
就算现在有人巴结他,对他也没到诚惶诚恐的地步,他想一步步把朝政大权拿到手中,而他最近的目标是掌翰林院事。
既然张左让他来跟朱浩和解,他就想趁机捞点好处回去,总不能只是我拉下脸来求你,你在我面前摆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完了吧?现在贾咏入阁好像已箭在弦上,是不是把贾咏掌翰林院事的差事交给我?连詹事府我也不介意拿到手中。
朱浩道:“很久没回翰林院了,也不知现在是如何状况。哦对了,之前那位张提学,他还在吗?”
“嗯?”
张璁一怔。
随即想到张邦奇。
他初入朝时曾经有一段时间把张邦奇当成潜在的对手,觉得这是皇帝相识于微末的厉害角色,更因为张邦奇才华卓着,治学严谨,有人曾猜测他是隐身在皇帝背后的幕僚。
但随着时间推移,张邦奇一直就只是个翰林侍读,没得到皇帝更多的器重,甚至最近张璁都没见过张邦奇去翰林院,他就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
可现在却从朱浩口中听到这个人名……张璁就必须要提高警惕了。
朱浩何等智慧,怎可能无端在他面前说起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朱浩笑道:“张提学曾是我考生员时的主考官,虽非我座师,但也算是我师长,只是关心一下他最近状况是不是还好。”
张璁道:“近来在下并未见过张侍读。”
“哦。”朱浩点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张璁忍不住问道:“朱先生可是认为,应当让张侍读更进一步,在翰林院中有所作为?”
朱浩笑着摇摇头:“没有,张提学一向澹泊名利,这点跟唐先生很像,不过他到底是进士出身,也在朝为官。陛下先前提及,打算以其为礼部右侍郎,正好我可以轻省一些。”
礼部右侍郎……
张璁听出一些苗头,看样子,朱浩打算把他自己的差事交给张邦奇。
朱浩身为大明目前仅次于皇帝的二号人物,说话非常管用,在张璁看来,如果朱浩选定张邦奇来当礼部右侍郎,那皇帝十有八九会同意,而到那时……一个平平无奇的张邦奇,就会成为他的直接竞争对手。
“朱大人,几个铸件都做好了,您给卡一下尺寸?”
正说着话,朱浩已经进到最里面。
好像个铁匠铺一样,一群工匠正在里面制造新式螺丝,很多东西要系统化生产,还要保证质量,各种技术都需要进行改进,而朱浩对于先前制造火车时很多铸件的质量不太满意,一直在寻求精进。
除了提高炼钢技术外,提高铸件的精度和坚韧度也有必要。
朱浩道:“你们多卡几次就好。这位是翰林院张学士,你们过来见一下。”
“见过张大人。”
眼前一群浑身黑漆漆的工匠,好像是干体力活的,张璁见到这些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显然他没把自己当成跟这些人平级的存在,他眼里压根儿就瞧不起这些干脏活累活的人。
……
……
朱浩继续做事,张璁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张璁怎么也没想到,朱浩作为大明的实权人物,居然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朱浩才把手头上的事做完,二人又一起离开实验室。
没等到驿馆,就见唐寅扶着娇妻下了轿子。
唐寅抬头看到二人,示意丫鬟先搀扶怀孕的娇妻进去,随后才迎了过来。
“秉用?你怎来此地了?”
唐寅对张璁的到来多少有些意外。
别的不说,唐寅看人还是比较准的,在唐寅眼中,张璁属于那种急功近利的人物,并不是实干型人才,张璁跑西山来必定是为了达成某种政治目的。
“唐阁老。”
张璁急忙对唐寅施礼。
唐寅笑着摆摆手:“都是熟人,作何多礼?敬道,你今天很闲吗?”
朱浩道:“没有,我今天也很忙,这不都没时间接待秉用兄?我提前也不知他要到来,要不然唐先生你帮我接待一下?”
“没空!”
唐寅的回答很干脆,随即想到如此有点失礼,赶紧对张璁解释,“秉用,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是来找敬道的,就盯紧他,你们谈你们的,我这边……咳咳,身体不好。干不得烦心事。”
张璁面色尴尬:“唐阁老客气了,在下无须他人接待。”
朱浩笑道:“唐先生,今晚设下酒宴,你可一定要来,也算是为秉用兄接风洗尘……他是来找我谈议礼之事的。哦对了,还没为秉用兄安排住所……”
“不用,在下自会去找。”
“这怎么行?来人,帮给张学士安排一番。”
……
……
张璁先去安顿了,以他的说法,会在西山住两天。
唐寅把朱浩叫到他在驿馆内的房间。
“敬道,你怎么想的?不是对手吗?他怎么上门来了?对你示弱,想麻痹你,让你对他放松警惕?”
唐寅很不理解。
只有他知道,张璁心里那股桀骜不驯的野性是朱浩有意给他激发出来的。
等于说朱浩给自己栽培了个对手。
现在对手主动示弱,唐寅自然要找朱浩消遣一下,让朱浩觉得自己的计划出现了问题。
朱浩笑道:“你觉得他经历此行后,回去能甘心?估计对我更加恨之入骨吧?”
“恨之入骨?不至于,不至于!”
唐寅摇头,“他难道一点感恩图报之心都没有?当初是你从人堆里选中他,那么多新科进士,你选谁其实不都一样?唉!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你选一个上了年岁的进士出头,就算他知道自己入朝晚需要做点事来实现其政治抱负,但你是不是也该考虑到他的秉性是否适合?”
朱浩摊摊手:“很适合啊。”
唐寅又一阵无语。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张璁在楼梯口跟驿馆人员争吵的声音,或者说,张璁在那儿教训驿馆中人对他的接待礼数不周。
西山虽然已成为京城周边最耀眼的城镇,经济实力提升上来,但这里几乎从来不接待朝中官员,而且驿馆中的工作人员全都不是正规编制,哪里知道接待一个翰林学士应该用什么标准?
在他们看来,什么官都一样,小心伺候着就行。
却不知张璁对自己在外的生活起居要求很高,稍微不顺心便喝斥一番。
“看到了吧?”
唐寅扁扁嘴,又提醒朱浩。
这张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像你我这样可以善待普通人,待人接物没那么傲气。
朱浩笑道:“如果他是个谦卑守礼的翩翩君子,我还不选他呢。回头我会一并告诉你选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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