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在为栽培谁入阁而烦心,贾咏则跟以往的石一样,尽可能不想卷入到朝堂纷争中去。
但很多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改变。
以往石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承担起文官领袖的职责,当时他在吏部尚书任上调翰林院时,就曾想过致仕赋闲,但在历史大势的推动下,他还是一步步成为护礼派在朝中唯一的领袖,肩负起沉甸甸的责任来。
尤其是石觉得不能愧对丰熙,那是丰熙给他铺好的路,要不是丰熙代替他去左顺门,或许现在被发配充军的人就是他石。
与此同时。
朱浩仍在西山,这边唐寅乘坐火车抵达。
当天唐寅可不是来跟朱浩商量什么朝廷大事的,纯粹是唐寅临近黄土埋身,朱浩邀请他过来西山游玩。
以往唐寅打死都不来……因为这地方是他的伤心地,入朝后帮新皇和朱浩做事,许多时候都在西山当看管煤矿的矿主,好不容易脱离这地方他可不想再进樊笼,结果这次回来,让他大吃一惊。
“怎……怎么……成这样子了?这周围本来不都是荒山野岭吗?”
唐寅面前是车站,而车站周围是一座新崛起的城市,以繁华程度来说,丝毫也不亚于京城。
西山最初开矿工人、家属等一共也就几千人,但才两年工夫,西山本地人口数量就超过二十万,在这时代绝对是个大型城市的规模,由此带来的地形地貌上的改变,也是无比巨大的。
朱浩笑道:“这就是我们一起努力的结果,在你魂归西天前,难道不想亲眼见证一下自己的成就?”
唐寅不介意朱浩说这个,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妻子正从火车上下来,因为第一次坐火车,女人很不适应,下火车后还干呕了一会儿。
“师娘好像不太适应,这样,找人以轿子将她接到驿馆。”朱浩笑道。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多谢你的关心。”
朱浩依然是乐呵呵的样子。
“唐阁老……”
周围兴王府出身的锦衣卫,纷纷过来跟唐寅攀关系。
虽然谁都知道唐寅病入膏肓,却更清楚唐寅在朝中的好人缘,或许让唐寅高看一眼,回头引介一下,皇帝对于这个过往先生的用人建议还是会给面子的,到时就能平步青云。
可唐寅早就厌倦了这种名利场上交际应酬的生活,尽可能避开任何过来与他攀交情的人。
最后陆松和朱浩,以新制造的蒸汽汽车,带唐寅离开火车站。
“这是什么东西?”
唐寅好奇地问道。
朱浩叹道:“没办法改进,只能造成这样,体形大了点,而且用起来相当费劲,不过有一点好处就是加上煤和水就能跑,但只能跑平地,速度还很慢……就当是试验品吧。”
也不是每一次试验朱浩都能成功。
研究蒸汽汽车,是花了钱也办不成事,没办法,内燃机这东西太过复杂,需要几百年技术积累,不是说知道原理就能造出气缸和发动机,光是锻铸这一条,在这时代就难以保证质量。
最后朱浩只是造出个四不像的蒸汽机车,搭载着他跟唐寅游览集市。
唐寅道:“也不知你成天都在搞什么东西,可要记得,我闭眼前,要知道你的过往。”
“好。”
朱浩爽快地答应下来。
……
……
唐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这次到西山来,朱浩没法带他游逛更多的地方。
最后才逛了不到两个时辰,唐寅就喊支撑不住了,朱浩只好带他回别院休息。
唐寅很高兴,回去后拉着妻子的手,讲述当初他来西山开荒时的场景。
说得娇妻一愣一愣的。
“……那时的辛苦,真是不可想象,眼前一片都是荒山野岭,开个矿要跑几十里……”
“先生,你好像说错了,当初大冬天冒着风雪探勘矿藏的人是我吧?”
朱浩出现在唐寅身旁。
唐寅回头白了朱浩一眼,他吹牛逼正在兴头上,结果却被朱浩听到,然后他就被打脸了。
娇妻只是抿嘴一笑,随后起身,避开这对师徒。
朱浩看着师娘的背影,心里不由感慨,刚嫁给唐寅没多久,刚刚才享受到愉快的婚姻生活,就要当寡妇,肚子里很可能还是遗腹子……
“先生,我尽量让你看到孩子出生。”朱浩宽慰道。
唐寅鼻子里发出轻嗤的声音:“等不到了,最近我身体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精神越来越差,呕血也越来越频繁……别跟老天作对,认命为好。”
朱浩心想,你还不跟老天作对呢?你已经比历史上多活一两个月了,而且很可能会多活半年以上……
“孟载尚在去安陆的路上就写信回来,诉说沿途的辛苦……我给他回信,说再辛苦能比在西山开矿辛苦?谁知道我看走眼了,来到这儿才知道,你小子是过来享受的,哪有辛苦的样子?”
唐寅还在那儿感慨。
朱浩道:“你当我是来玩的?”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什么都不说。
就在这时,陆炳带着几名锦衣卫进来,现在陆炳已开始在锦衣卫中崭露头角,但毕竟陆炳还没有正式承袭锦衣卫的职位,他爹还没死呢,但他已经打算去考武举。
“陆炳,过来见过先生。”朱浩招呼道。
陆炳赶紧过来向唐寅行礼。
唐寅道:“长这么大了?”
陆炳听了有些不好意思。
一转眼,多年过去,唐寅已经有许久没见过陆炳,对他而言,这些孩子一天一个样,小屁孩一个个都长成大人了。
唐寅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说起来,我很久没见过郡主……啊不对,应该称呼长公主,她现在在哪儿?”
“嘿嘿嘿!”
陆炳听到这里,不由笑起来。
朱浩瞪了他一眼,道:“别笑,去后院看看能帮什么忙,我要跟先生谈正事。”
“好!”
陆炳带人往内院去了。
唐寅转而看向朱浩,问道:“他知道长公主在哪儿?”
朱浩道:“他不知道长公主的下落,却知道长公主因何到现在还未婚配。”
唐寅白了朱浩一眼,叹道:“你是负了她。”
“瞧你说的,我负了谁?我从一开始,就从未说过要尚公主,咱正经说事,能别扯开话题吗?”
朱浩对唐寅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很不满。
唐寅道:“我乃将死之人,你当我是奉劝你也好,当我是临终遗言也罢,女儿家把真心交给你,无论你作何想法,总要有个交代。哪怕不能娶她,也跟她说清楚,让她不要再不理红尘之事,人生总归要有个归宿。”
朱浩冷冷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呵呵。”
唐寅知道自己跟朱浩吵嘴,从来都吵不赢,也就没有辩驳的兴致,含笑以对。
……
……
下午朱浩陪唐寅喝酒,说好了一人三杯,朱浩和唐寅都很识趣,没有多喝。
唐寅在酒桌上,提到如今皇帝要增加阁臣人数的事。
“都在传言,说是费阁老要退下去,我也要死了,而黄公献已在对外宣称,说他要不了多久就会退,真假难辨。”唐寅道。
朱浩道:“陛下其实无意撤换费阁老,不是吗?”
“那……这些风声……”
“明摆着有人故意引起话题,而最终得益者,你猜会是谁?总不会是你我吧?”朱浩笑道。
唐寅琢磨了一下,依然还不明白。
朱浩拿起酒壶,把其放到一边,才又道:“这是张秉用私下找人散播消息,告诉天下人,陛下要用杨应宁为阁臣,而不是尚书。”
“他为何要如此做?”唐寅皱眉。
朱浩道:“杨应宁回朝当尚书,对我能有何挟制?在张秉用心目中,他自己是要当阁臣的,而他最大的敌人就是我,所以想借杨应宁之手来对付我。仅此而已。”
唐寅惊讶道:“这风声不是陛下放出来的?”
朱浩摇头:“从来都不是,最近几天,好像陛下都没上朝吧?”
唐寅点头:“说是因为没到上元节,陛下侍奉太后,却听张公公隐约提及,说是陛下对于道家之事突然热衷起来。”
朱浩苦笑了一下。
很多事,他尽可能避免,但有些事却像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当朱四把大礼议的问题基本解决,将文臣势力给压服,大权独揽感觉朝堂上没有对手后,所想的并不是励精图治,而马上跟他的那些祖宗一样,想如何才能做到长生不老。
道家的事,很多都很玄乎,这时代又有各种长生不老的传说,就算不能做到不死,但说什么半仙活个几百岁,是个孩童都听过这样的故事,口口相传,以至于一些正经的史书上都做记载……
这不是扯澹吗?
这天下间谁最怕死?
当然是大权在握之人,只有驾驭过别人,享受到那种极致的快感,才会想永远驾驭别人。
底层的人顾着生存,哪有工夫追求什么长生不死?
“如果我说,不加干涉的话,陛下将来会沉迷于问道修仙,甚至几十年都不上朝,你信吗?”朱浩问道。
唐寅听了眉头深锁。
他们师徒二人的相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有时候可以说一些对外不宜讲的话题。
朱浩道:“别不信,或许比这更过分,你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往,那我就说一句,至少在我能推算的范围内,这种事必然会发生,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可惜先生你不能与我一同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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