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啊?”
刘四儿眨巴几下眼睛,老实巴交的说道:“如果你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我们大头领自然会拜你为军师。
可是,我看你这人相貌还算凑合,就是有点爱吹牛。”
青衣书生自然是茅元仪。
他轻笑一声,探头向院落里看几眼,低声说道:“我算这两伙人马上就要死完了。”
刘四儿探头看一眼,道:“这还用你说,看看现在的架势,人不死光也不行啊。”
“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光吗?”茅元仪从怀中取出一颗紫皮葫芦,拔开塞子,咕咚咕咚就灌了几大口酒,“是我弄死他们的,怎么样,厉害吧?”
刘四儿:“你放屁,明明是我灵机一动,在关键时刻识破铁老二的诡计,这才大义灭亲,伸张正义,两肋插刀,见死不救……”
茅元仪:“……”
这个家伙,不但表面伪装的忠厚老实,就连这些细节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让人一看就以为他是脑子缺根筋……
实际上,这种人反手一刀,可能就会要了身边人的小命。
幸好,茅元仪也是这种人。
而且,如果说到装神弄鬼、胡乱吹嘘、阴谋算计之术,他这位茅剃头估计都能给这货当祖师爷了。
“不错不错,这都是你的功劳。”
茅元仪拍拍刘四儿的肩膀,轻笑一声,道:“小生茅老二,自幼饱读诗书,什么孙子兵法、武穆遗书等兵法之书,装了大半肚子。
小生前段日子失手睡了魏忠贤的小老婆,被官府缉拿,四海文书撒下来,简直让人无路可逃啊。
兄弟,能不能搭条线,让咱也去你们山寨厮混。
放心,我知道规矩的……”
说着话,取出一枚大明金币递给刘四儿:“给,这是兄弟的见面礼。”
刘四儿一脸懵逼。
他捏着一枚大明金币,使劲挠了挠后脑勺,瓮声瓮气的说道:“这事儿太大,咱做不了主啊……要不,你随我去一趟山寨,让我们老大定夺?”
“好。”茅元仪笑道。
“那就等会儿,让他们互相厮杀死绝了再说。”刘四儿探头探脑的说道。
“院子里还有二十几个人,看他们软哒哒的,没吃饭啊?有些人连刀都提不起来了,想要让他们互相厮杀到死绝,还不知猴年马月。
要不,咱给加把火,让他们死的快一些?”
茅元仪摇头叹息,又灌了几大口酒,长吐一口酒气,舒服的直哼哼。
“加把火?怎么加火?”
刘四儿挠挠头,有些疑惑的问道:“他们都杀红了眼,这会儿跳出去掺和,那就是找死啊!
放心,这一次派出的人马,都是平日不怎么服从我们老大的命令,正好一锅端,回去后我还能领一笔奖赏呢。
嘿嘿嘿……”
茅元仪斜眼瞅一眼老实憨厚的刘四儿,没来由的一阵恶寒。
他再一次想到草包皇帝。
当初,二人在皇宫乾清宫里吃烧烤时,草包皇帝就曾叹息过,大明天下不管是姓朱的坐天下,还是姓刘的坐天下,甚至哪怕是他姓茅的坐天下。
其实,都特么一个德行。
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世道都是不公平的,大多数百姓人是懦弱的,而且,越是懦弱的百姓人,就越容易令人憎恨。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大明的百姓人,刘四儿这种貌似憨厚老实,实则心狠手辣、心思歹毒且精于算计者,实在是数不胜数……
“刘四儿,你有兄弟姐妹吗?”茅元仪突然问道。
“有两个弟弟,三个姐姐。”刘四儿一边看着战斗场面,一边随口应承,一张忠厚老实的黑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抽搐。
“我那两个弟弟不是东西,跟我争家产,让我打瘸了一个,另一个跪地求饶,我便饶了他的性命,将一半家产留给他。
我两个姐姐命苦,被我爹卖到西安府的窑子里,这都七八年没消息了。
估计,都被人给弄死在炕上了吧?
伤风败俗,呸,老子想想就羞先人……”
刘四儿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脸的茫然:“娘的,老子这是见鬼了吧?怎么啥话都往外面说……
对了,刚才说到哪了?
对对对,我两个姐姐被卖进西安府,七八年都没消息传来,估计是被人给弄死在炕上了。
还有我爹,那个老畜生,为了一窝仓鼠藏起来的粮食,竟然失手打死了我三伯,真是苍天有眼啊,老货终于被官府捉去。
一顿板子,再加上一插竹签、剥头皮,反正在监牢里三五天之后,就给活活弄死在里头。
听说,牢头拷问哪里有粮食,一晚上就抽断三十几根鞭子,监牢里,当夜就死了二十几人,用驴车拉到西安府外面的乱坟岗子上,喂狗去了……”
茅元仪默默听着,又喝了一大口酒。
“你们头领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路子出身?”茅元仪淡然问道。
“你问我们老大啊?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吧,他姓张,名讳张献忠,江湖人称黄虎……”
“张献忠?”茅元仪微微一愣,突然笑了。
这个张献忠,难道便是之前骗了草包皇帝的钱币,跑去北方草原地方贩马的那厮?
“绰号黄虎……”
茅元仪嘀咕一句,十分肯定,这位二龙山的大头领,必然是张献忠。
因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从来只有喊错的名讳,却从未有过弄错的绰号、诨号、称号等。
譬如,及时雨、黑旋风什么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鸟,要么是伪君子真小人,要么就是一个只顾着自己快活而不管别人死活的莽汉、浑人……
“你们大头领的名声,我听说过啊,”茅元仪拍一拍刘四儿的肩膀,随口说道:“我这就出手加把火,赶紧将剩下的人都弄死算了。
反正,你们这些人活在世上,也不过是打家劫舍、荼毒百姓罢了。”
说着话,翻手之间,手掌中便多了一把崭新的拂尘。
一看就知道,这把拂尘,他都没怎么用过,估计还是一个原装货……
“太上老君如律令!”
“土地山神快显灵!”
“发动五行颠倒阵,搅乱天地混沌……”
嘀嘀咕咕好一阵子,看得刘四儿两眼放光,满眼都是敬仰佩服之色。
茅元仪这才低斥一声:“疾!”
手中拂尘微微挥舞一下。
嗡的一声轻响。
刘四儿只觉得脑子一热,又一冷,身上噗嗤嗤就冒出一层冷汗,头疼欲裂,两眼凸出,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先生真的会施法术……”
刘四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嘭’的一声闷响,后脑勺挨了重重一砖头,直接栽倒在地上。
口吐白沫,手脚抽搐。
嘴里,犹自嘟嘟囔囔的说着一些‘先生真乃神人也’……
……
“先生的这简易版八阵图,果然厉害至极。”李三娘吞服了丸药,歇一阵子后,气息渐渐稳固下来,脸色也不再惨白。
她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一大片死状诡异的死尸,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教书先生,还真不是吹牛……
于是,她看向茅元仪的目光之中,都开始冒小星星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茅元仪淡然说一句,沉吟几声,继续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朋友,说话没高没低,没深没浅的,别人都以为他痰迷心窍,送他一个草包大王的绰号。
结果,时间不久,他就做下几件天大的事情。
从此以后,别人再也不敢小瞧于他。”
“先生的朋友,自然是人中龙凤,当世豪杰人物,若能有缘,妾身还真想拜会拜会先生的这位草包大王先生……”
茅元仪:“……”
会有机会的,不把草包皇帝骗出来,让李三娘刺杀几次,茅元仪觉得心里就堵的慌。
那老小子自己躲在京师之地,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听说最近都快要大婚,一次娶一万位嫔妃娘娘。
他这位大明军神,却只能躲在西北之地,苦哈哈的替他老小子造反。
不搞他一把,有点亏……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定然引荐你们认识!”茅元仪笑道。
“这些尸身如何处置?”李三娘问道。
她身怀武艺,杀人不眨眼,可那都是一个一个对手,纵然将对方杀死之后,也根本不管如何掩埋如何处理的问题。
眼下这几十号人的尸首……
“姑娘是个妙人,只管杀,不管埋,哈哈,跟我一个德行,以后你跟我混算了。”茅元仪笑道。
李三娘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又摇摇头,轻声说道:“妾身仇家太多,其中有些仇家的背景势力极大,与先生在一起,只会给先生带来危险和麻烦……”
茅元仪摆摆手笑道:“放心,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威胁到我,其他人,只有我欺负人,别人想寻我的麻烦,估计会后悔十八辈子。
咱说好了,你以后就跟我混。
我武艺不行,打架斗殴欺负的事情,就交给你,至于你那些仇家,我弹指一挥间,即可令其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李三娘没吭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读书先生背景深厚,自身实力……也算是相当凑合吧。
起码,人家这一手“简化版八阵图”,估计天下就没有几人能够做得到,跟着此人身边,说不定还真能避开那些疯狗似的仇家的追杀。
不过……
“不过,先生,我的仇家真的很多,也很厉害,就连朝廷……就连朝廷都在追杀妾身……”
李三娘迟疑不决的说道:“如果先生担心会遭受牵连,大可开口,妾身随时离开就是了……”
茅元仪哈哈大笑,道:“好不容易骗到一个看着顺眼的妇人,怎么能轻易放你走?
走走走,咱先去二龙山转转。
张献忠那厮心黑手辣,不是什么好鸟,为人也不怎么讲信用,咱们可得小心为妙。”
李三娘:“……”
既然知道对方危险,却还要前往,这位先生是蠢笨之人呢?
还是真的身怀绝技、有恃无恐?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她还有最后一招,等到了二龙山见到那位所谓的“黄虎”,如果发生异变,她想要暂时自保应该完全能够做到。
不过,这位先生的死活……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吧。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离开村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二龙山方向走去。
七八十里路途,正好卡在庆阳府、西安府之间的秦岭余脉里,还别说,这位置选的真是巧妙,可谓是左右逢源。
西安府的洪承畴剿匪时,他们一旦守不住山寨,即可随时窜进庆阳府、平凉府等地,反正洪承畴这短时间被茅剃头打怕了,根本就不敢轻易冒进。
而一旦庆阳府这边攻打山寨,人家同样可以退到秦岭深处,一边在西安府一带打家劫舍,一边与茅剃头的兵卒周旋。
“姑娘,你饿不饿?”
“还行。”
“饿就是饿,不饿就是不饿,还行是什么意思?你要知道,这人啊,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这种模棱两可之间;
似是而非,似懂非懂,模模糊糊的,此为作人之大忌讳。
当然,若你以后想要带兵打仗,这种想法,就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遗存,一定要让自己言行一致,十分精确;
否则,便是败兵之道。”
茅元仪一边信步闲庭的走路,一边絮絮叨叨讲个不停,俨然一副村中老学究的样子,让李三娘再一次默然无语。
不过,这人说话虽然十分迂腐。
甚至,以她这等江湖人物来说,茅元仪的言语和絮叨,甚至都算是对牛弹琴、令人生厌了。
想当初,祖父他老人家闲暇时,也会如此絮絮叨叨的‘毁人不倦’……
此刻想来,还真是恍如隔世,令人唏嘘不已。
“先生,妾身错了,”沉默半晌,李三娘低声说道:“今后,我一定做到言行一致、十分精确。”
“嗯,孺子可教也。”茅元仪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李三娘,再次问一句:“姑娘,饿不饿?”
李三娘:“十分饿。”
茅元仪:“累不累?”
李三娘:“极累,都快走不动了。”
茅元仪点点头,道:“那就歇息一阵,顺便弄点吃的,说实话,我早就又饿又累了。”
李三娘:“……”
……
从布囊里取出一个折叠铁架子,茅元仪让李三娘猎来一只獐兔,寻一处小溪流,他快手快脚的动手剥洗干净后,便开始生火烧烤起来。
李三娘则瘫坐在地上,痴痴的望着天穹。
此时,天色已然渐明,东方泛白,一大片鱼鳞长漫天撒开,看上去犹如一大片波光粼粼的大海,闪耀着鲜红色的光晕,十分美丽。
“对了,还没问姑娘的出身,”突然,茅元仪随口问道:“你似乎颇为精通易理之学,应该出身官宦人家;
或者,至少也算是读书人之家。
听你口音,既有陕西口音,又带着顺天府通州一带的口音,姑娘说话时,倒让我想起一位前辈读书人。
李三才是你什么人?”
李三娘猛然一呆,脸色大变,浑身竟开始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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