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南征,突然间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放的高低已经无法掌控,甚至想收回来都难。
娄樊人在这时候个个都六神无主,虽然并没有人明确告诉他们诸位亲王以及宗族长老都已经走了,可风言风语还是在大营里飞快的传播开来。
这就像是瘟疫一样,一旦心里的惶恐不安开始出现,那就以一种无法阻挡的速度蔓延,人传人。
没用多久,整个娄樊大营里的气氛都变得异常起来。
除了负责在大营外边巡视的骑兵之外,其他人连操练都不参加了,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而那些将领们心里也一样的惶恐不安,所以谁还会管士兵们怎么样。
巡视在外的骑兵不敢松懈,是因为他们知道在大营外边有一支极为凶悍的大玉骑兵。
他们巡视的时候松懈,那就相当于是在把自己往地狱里推。
如今在这大营里军职最高的,是娄樊名将铎别。
按理说,以他治军之严,见士兵们如此松懈必然是要管一管,杀几个人,也就把军纪重新整肃起来了。
然而这一次,铎别自己心里都没有谱。
士兵们虽然都听说了皇族已经悄悄离开,连主帅宗政显赫都返回都城争夺皇位去了。
可他们毕竟也只是猜测,没人会如实告诉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铎别知道啊。
几位亲王,几位宗族长老,包括一些大部族的首领,陆陆续续的都已经走了。
宗政显赫临走之前拉着他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军安安全全的带回去。
当时铎别答应的很快,可他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呢?
百万大军交给他了,他没办法如宗政显赫等人一样,把队伍一扔,自己跑回去。
可是带这大军回去,谈何容易?
对手可是林叶啊。
如今云州城内大玉兵精粮足,林叶又是那么可怕的一个对手。
在娄樊大军背后,则是另外一个可怕的对手宁涉海,十六万精锐以逸待劳的等着他们呢。
这还不是全部,冬泊国君玉羽成匆为什么早早的就下令坚壁清野?
现在看来,多半也是受玉人指使,只要娄樊人退兵,冬泊人必会倾巢而出。
这里是在冬泊,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娄樊人这边,冬泊人就算兵力不足,也不如玉军善战,可他们在家乡作战,相当于能把战力提升上去一个层次。
看起来浩浩荡荡无可匹敌的百万大军,只要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冬泊这个巨大的泥潭之内。
四面八方,都会有敌人出现,无穷无尽一样的扑过来,别想有一天安宁。
如今娄樊大营里的粮草虽然勉强够回军所需,但谁能保证一点都不损失?
稍有损失,回军路上连吃的都不够,去抢?到时候被玉人和冬泊人围着打,去哪里抢?
而且,为什么宁涉海那十六万大玉边军始终都没有从后边压过来?
就是在断他们娄樊人的粮道。
当初铎别就像宗政显赫建议过,宁涉海是善战之将,手下还有十六万精锐,不可小觑。
他建议至少要分兵二十万留在冬泊,用以维护粮道和阻挡宁涉海偷袭大军后路。
可宗政显赫并没有听他的建议,只是留了五万人监视着宁涉海。
时至今日,那五万人在哪儿?
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五万人应该是被宁涉海吞了,连个渣子都没剩下的一口吞下。
谁小看敌人,谁就要付出代价。
宗政显赫觉得五万人监视宁涉海所部动向就足够了,不管铎别当时怎么劝他都不听。
现在好了,粮道被断,后路被堵,百万人倒成了瓮中之鳖。
“大将军。”
有亲兵跑进来:“外边闹事了,有士兵想偷偷逃走,被巡防的队伍拦住,两边打了起来......”
铎别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烦躁就更浓烈起来,但他也知道,若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支队伍就真的不战而败了。
还没有一次真正的正面交锋就输了,铎别也不甘心。
他带上亲兵营大步朝着闹起来的地方过去,到了之后一声令下,将还在撕打的人全都按住了,明亮的刀锋压在那些士兵的脖子上,稍稍一动,就能将动脉切开。
“为何闹事?”
铎别冷着脸问了一声。
巡防队伍的五品将军上前道:“发现有人偷盗营中物资,然后想潜逃离开大营,卑职带队巡视的时候抓了个正着,这些逃兵居然还敢反抗!”
铎别看向那些士兵,逃兵们此时也冷静下来了,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谁也不敢说话。
那五品将军大声说道:“大将军可以当众审问他们,是不是偷盗物资试图逃离!”
铎别道:“没有人要逃离,但他们确实偷盗了物资,此乃大罪,军法不容。”
他一摆手:“就地砍了。”
巡逻队的人有些懵,心说这些家伙就是逃兵啊,甚至可以称之为叛军,为何大将军不认可?
他们迟疑,铎别脸色难看起来,看向自己的亲兵营说道:“难道还要等着我亲自动手?”
亲兵们立刻反应过来,抽刀上前,不容那些逃兵们说话,直接都给砍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铎别道:“最近几日,有些风言风语都传到我的耳朵里了,有人说,大帅已经赶回都城,不要我们了,这句话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他不打算隐瞒什么,大声说道:“大帅确实已经赶回都城,但不是不要我们了,而是要赶回去继承大统,如不出意外,不久之后,你们就都能参加大帅的登基大典,这是好事,大好事!”
“还有人说,军中粮草不足,连几天后的饭都没有了,这才是坏事!”
“说这些话的人其心可诛,他们多半是被玉人收买的奸细,想因此来扰乱军心,想让玉人把我们都杀光!”
铎别走到高处,扫视一周后大声说道:“传令下去,让各军各营,都找一些自愿的人来,随我去辎重营看看咱们还有多少粮草物资!看了,你们就知道我们的粮食三年都吃不完!”
铎别再次扫视一周后吩咐道:“各军各营的将领们现在就去办,不许随便挑人来,要那些自愿来看看辎重营的士兵们亲眼来看看!”
就在几天前,宗政显赫才刚走没多久之后,铎别就安排他的直属队伍接管了辎重营。
此举,有两个目的。
第一,他安排自己的队伍接管辎重营之后,把大量的石块砂砾装进麻袋,于粮食堆积在一起,看起来数量增加了不止一倍。
第二,一旦真的发生哗变,只要手里有粮食,他最起码可以抱住自己的直属队伍不散。
不久之后,来自各军的将士们随着铎别进了辎重营,他们亲眼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草物资。
“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兄弟朋友,不要中了玉人的奸计。”
铎别一边走一边说道:“大帅赶回都城,是因为我们已经得到消息,陛下他......他已在云州城内遇害了。”
“之所以这个消息没有直接告诉你们,是担心你们会悲伤,也会愤怒,悲伤愤怒就会失去理智!”
“而一旦失去理智,就会被我们的敌人抓住机会,我们的敌人不是傻子,也不弱,相反,他们很强大!”
铎别大声说道:“现在我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南征之战打到云州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我们要徐徐退军,接管整个冬泊,多少年来,经历了多少次大战,我们都没能将冬泊纳入帝国版图,现在,我们做到了!”
“所以你们不要沮丧,也不要悲伤和愤怒,陛下虽然已被玉人杀害,这个仇我们早晚都要报!”
“可是接下来,我要做的是替大帅稳住局面,等到大帅回都城登极之后,还会亲自赶来迎接咱们。”
“灭了冬泊,已经是娄樊自立国以来都没有打出来的大胜仗,所以你们为什么要觉得回去是败退?我们只是赢够了!”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自欺欺人,但还是把娄樊将士们的热血和豪气给激发出来了。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铎别道:“大大方方的回去,稳扎稳打,不让玉人从我们手里抢走冬泊一寸土地!”
说到这,他一摆手:“都各自回去吧,做好与玉人交战的准备,也做好接手冬泊的准备,别丢了娄樊帝国的脸面,回去之后让你们的父老乡亲笑话了!”
“是!”
所有人整齐的答应了一声。
做完了这一切,铎别都忍不住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知道什么瞒得住什么瞒不住,所以干脆就直接告诉将士们宗政显赫确实已经走了。
与其任由士兵们越来越惶恐,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传令下去。”
铎别道:“从各军抽调骑兵,分作两队,在大军左右两翼护持,后军转做前军,三日后开拔,中军接管辎重营,前军改为后军......一个月之内,务必到达草束城!”
他手下众多将领立刻答应了一声,不少人心里立刻就松了口气。
从铎别口中确定了大帅已经走了,他们反倒是轻松了些。
最起码,不是被人瞒着,不是被人抛弃,大帅是急着回去继承帝位了,不是跑路了。
最起码,军中的粮草物资确实多的数不清,铎别大将军说足够吃三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最起码,现在百万大军基本上没有真的乱,听闻可以回家,士兵们也就不会那么慌乱了,如此还可避免出现大规模的逃兵。
各军各营的将士们全都动了起来,娄樊人个个脸上都没了那种阴沉。
可以回家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事,不必担心饿肚子,这也是值得庆贺的事。
三天后,后军开拔,转做前军往草束城方向进发。
又两天后,从各军中调拨集中起来的近十万精骑分作两队,在大军两翼行进。
又一天后,娄樊中军尽起,护送着粮草物资启程,绵延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尽头。
又四天后,作为留下来迷惑玉人的前军转做后军,也陆续开拔,他们迷惑玉人的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再留在这了。
而娄樊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大玉斥候的监视之中。
不仅仅是云州城里的林叶知道娄樊人在做什么,宁涉海也知道娄樊人在做什么。
这一场看起来声势浩大但结局有些草率的娄樊南征,似乎就要如此结束了。
然而,这只是娄樊人以为的结局来了,在林叶看来,这一仗到了今日,才真正开打。
出云州城,坐在照夜麒麟的背上,林叶伸手往前指了指。
怯莽,呼啸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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