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好福气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新一天和过去的一天,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

  云州城里的人并不会因为连续死了两位府丞大人而感觉到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他们本来就一团糟,哪有闲心去关心别人的事。

  云州府里也很快就来了一位新的府丞大人,姓郑,叫郑公权。

  云州城的府治是正四品,府丞是从四品,要是放在其他地方,这样的高官自然需朝廷任免,

  需吏部奏请玉天子,天子点头,吏部再按规矩分派,过程繁琐。

  可云州的特殊就在于,城主布孤心,有任免从四品以下官员的权力。

  这个点卡的就很有深意。

  之所以云州城主有如此权限,是因为云州总是不太平,娄樊人经常南下进犯,又常有邪教信徒出没。

  这边的官员死伤率极高,前些年战事密集的时候,云州治下个郡县的官员,几乎就没有一个能在位子上坐稳的。

  尤其是朝心宗叛乱时候,杀官员简直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所以玉天子就给了布孤心如此特权。

  可卡在正四品这,就让府治金胜往多了一条安全线。

  这位新来的府丞大人出自城主府,是城主幕僚,据说已经追随布孤心数年。

  可不管他什么出身,在云州,北野王无权干涉地方政务,所以谁都不能质疑布孤心的人员任免。

  宁儒伞的尸体就是郑公权派人处理的,直接运出城,据说还烧了一把火。

  曾经因为得势于城主府而在云州人人敬仰的宁先生,人生最后时刻和金胜往说了些什么,除了金胜往自己之外,谁又能知道呢?

  在宁儒伞被毒死后的第二天,云州城里便贴出了公告。

  原府丞雷风雷之死,与朝心宗余孽有关。

  雷大人这些年来,为保云州城太平,斩杀了太多朝心宗的叛贼,也除掉了不少城中的祸害,所以被贼人记恨。

  前阵子城中黑道与朝心宗余孽暗中勾结,试图破坏云州城,暗中准备屠杀百姓之事。

  被雷大人查出之后,贼首刘辉煌曲七鬼等人皆已伏诛。

  可谁想到,其同党竟然如此凶残,趁夜偷袭雷大人,致使雷大人伤重不治。

  这公告贴出来后,雷风雷就成了云州城的英雄,而且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也因此,城主府下令,为了给雷大人报仇,也为了给云州百姓一个交代,所以要在未来一年之内,集中力量,搜捕剿灭朝心宗反贼余孽,争取早日肃清匪患,还云州朗朗乾坤。

  百姓们觉得,这样做当然也很合理。

  所以从这一天开始,城主府直接派人接管州兵,金乌骑介入云州日常巡查,百姓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林叶却在这件事里,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又是一个清晨,林叶交代小子奈按时提醒荆城西吃药,然后准备去武馆。

  他出门口看到了大街上张贴的告示,沉思片刻后又转身回了小院。

  他把告示的事对荆城西说了一遍,荆城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两位府丞被杀,城主府接管治安,严查朝心宗余孽,这当然正常。

  “不正常。”

  林叶道:“我现在忽然觉得,如果牛勤的死是某个局里的意外,雷风雷的死就是为城主府接管州兵和调动金乌骑做铺垫。”

  他回忆了一下在草头山上见到宁儒伞的时候,宁儒伞以为他是朝心宗的余孽。

  宁儒伞说,本以为你会来很多同党,结果只来你一个。

  也就是说,城主府的人要抓朝心宗的余孽有大用,而且原本是打算在暗中抓的,现在因为雷风雷和宁儒伞的死,把这原本在暗中的事转到了明面上。

  荆城西仔细思考了一下,他性格其实有些单纯,直来直往,倒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林叶道:“我晚上还得把你送回医馆,我这里大概也不大安全了。”

  荆城西点头:“行。”

  老陈家里有个地窖,荆城西为了安全起见,让林叶把他暂时藏在地窖里,到晚上再转移。

  忙完了之后林叶出门去武馆,比以往要迟了些,走到半路的时候,迎面而来一辆挂着杏黄流苏的马车。

  四名黑袍骑士在马车左右护卫,而在马车前边走着的人,竟是严洗牛。

  “师父?”

  林叶叫了一声。

  严洗牛脸上有些为难之色,眼神里也是愧疚,他对林叶说道:“天水崖的神官过来请你,我说让他们在武馆等着你就好,他们心急......”

  他话还没说完,一名黑袍骑士问:“是林叶?”

  林叶点头:“我是。”

  黑袍骑士道:“司座神官请你到天水崖问话,上车吧。”

  严洗牛道:“我和你一起去。”

  那黑袍骑士和林叶几乎同时说道:“你不能去。”

  严洗牛忽然提高声音喊道:“他还是个孩子,我是他师父,不放心有什么不对的?上阳宫是天下间最光明的地方,神官就像是百姓们的父母一样,为什么要为难孩子?!”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四周看过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百姓们当然敬畏上阳宫,可百姓们也不能因为敬畏就不看热闹啊。

  马车里有个人轻声说道:“无妨,一起上车吧。”

  严洗牛一喜,跟着林叶一同上车,他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就算一起去了天水崖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可他是师父,师父就是爹,爹就得护着孩子。

  马车里坐着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年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模样俊美的让人错觉他是画中人。

  上阳宫中,寻常弟子皆穿素白长袍,地位高一些的则是这蓝袍,再高一些的就是暗红袍,再再高一些的则是鲜红袍。

  蓝袍青年微笑着看向严洗牛:“你很好。”

  严洗牛紧张着,客气回礼:“多谢神官宽仁。”

  蓝袍青年道:“上阳宫对百姓历来宽仁,只是百姓们自己心里怕,所以时常远远避开。”

  他说:“我叫聂无羁,司座神官弟子。”

  说到这他看向林叶:“你也很好。”

  半个时辰后,林叶和严洗牛在天水崖下了马车,虽只是一个神宫分座,可看起来恢弘壮阔。

  严洗牛和林叶都是第一次来这,所以两个人好像都是很没见识的样子,眼睛一直都在不停的打量着。

  其实天水崖并不拒绝百姓们到访,当然指的是前院,毕竟神宫的一大部分收入是香火钱。

  严洗牛如果愿意花点钱的话,也早就能来这里见识一下,第一他没钱,第二他有钱也不会花在这。

  聂无羁带着他们穿过庞大的前院,所过之处,那些白袍弟子纷纷行礼,可见他在天水崖中地位。

  后院就显得清净多了,一进门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关上门,外边的嘈杂就被隔绝,眼前所见犹如仙境,两耳所闻如若仙乐。

  聂无羁领着他们到了后院正殿门外,便让林叶和严洗牛在这等着,他一人进去通报。

  严洗牛往四周看了看,忍不住咋舌:“盖这大院子,得不少钱。”

  正殿前边有一尊应是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像,能有一丈多高,连基座看着也是白玉。

  雕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莲花正中有一把已出鞘的长剑,剑中流水浇灌花心,看着那剑是悬在半空,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这东西,掰下来一块应该够我喝一年酒的。”

  严洗牛又看了看旁边的荷池,里边游动的锦鲤,竟是差不多都有三四尺那么长,其中最大的一条,瞧着能有六尺左右。

  “这东西,炖一条,应该也够我喝一年酒的。”

  林叶没有接话,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东西,自从进了天水崖之后就在蠢蠢欲动。

  他不说话是在集中精神压住那种感觉,他总觉得这蠢蠢欲动的不是什么好事。

  严洗牛刚说完,身后传来声音。

  “那白玉剑莲掰下来一个花瓣,可不只是够你喝一年酒的,五十年应该也够,但是那锦鲤不好吃,腥味去不掉,配酒的话,糟蹋了酒。”

  严洗牛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那你试没试过,炖鱼的时候先用酒去腥?”

  聂无羁从正殿里出来,笑了笑道:“这倒是没有试过,主要是小时候也不懂这些。”

  严洗牛一回头:“你偷过?”

  然后才醒悟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话也不能乱说,连忙俯身致歉。

  聂无羁笑道:“年少时就在天水崖修行的孩子,十个有八个都说自己曾动念想偷这鱼尝尝,毕竟这里的餐饭着实太素了些,另外两个没动念,是因为没说实话。”

  说到这他微微停顿,笑的更好看了:“可十个人中,真敢偷的,才有资格告诉别人说这鱼不好吃。”

  他这般没有架子,倒是让严洗牛和林叶没有想到。

  聂无羁道:“严师傅可在门外稍候,我陪你聊一会儿,林叶你可以进去了,座师在里边等你。”

  林叶微微颔首应了一声,一边压着那还在蠢蠢欲动的感觉,一边迈步进门。

  “神官大人。”

  严洗牛忍不住问:“让林叶来是因为什么?”

  聂无羁道:“上阳宫对朝心宗余孽历来不容,请林叶来,是因为他去过草头山,可能见过什么值得重视的人或事,原本还想请另一个去过草头山的人来上阳宫问话,可他已经死了。”

  他在门口负手而立。

  他说:“死的很快,所以就急着请林叶过来问问,万一......”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这一个停顿,揪住了严洗牛的心。

  聂无羁又笑起来,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我刚才在马车上暗中看了看林叶,觉得他资质非凡,他才十四岁对吧,身体已经远超同龄......我还记得严师傅之前有一位徒弟,已经到上阳宫来了?”

  严洗牛下意识点头:“是,我徒弟陈微微。”

  聂无羁道:“严师傅好福气,整个云州,能有两个徒弟被上阳宫看中的人,可不多。”

  严洗牛怔住,眼神又有些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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