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给我一个理由

  云州城是如此险恶的地方,可林叶遇到的都是如此善良的人,当然高恭那几人除外。

  严洗牛还不知道瞎子已经把话都和林叶说了,所以还一直都在演戏。

  喝了两碗酒之后,严洗牛就看向林叶说道:“师父还得认真的跟你道个歉,错打了你是师父不对。”

  林叶有些心疼他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师父,师父这个人其实也不错,不是吗?

  除了......粗鲁,野蛮,不讲理,甚至还市侩,以及猥琐和不要脸。

  他明明暗中帮了林叶,可为了照顾这少年的自尊心,还要向林叶认错。

  “可是啊。”

  严洗牛道:“师父错了归师父错了,你也要记住,外边的事外边的人,都没有那么简单。”

  “师父不是不让你行侠仗义,学武之人,身强体壮,练了一身本事,拳脚有力,该行侠还是要行侠,该仗义还是要仗义。”

  严洗牛认真道:“但做事之前要深思熟虑,师父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师父曾经听过一句话,现在转赠给你。”

  “英雄和莽夫,只在一念之差。”

  他说出这句话后,一脸的你看,师父讲大道理的样子是不是也很牛皮?

  瘸子却哼了一声:“又他妈的剽。”

  严洗牛:“学来的东西再教给下一代,怎么能叫做剽呢?这就是圣人说的传承。”

  瘸子看向林叶道:“这位少侠,你师父刚才的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听人说的。”

  瞎子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听我说的。”

  严洗牛:“你他妈的还不是听刘校尉说的。”

  瞎子表情一变,瘸子的眼神一凛。

  严洗牛却因为喝了酒而没有反应过来,还要再说什么,瘸子把半截鸡腿戳他嘴里了。

  瘸子哼了一声:“先塞你的。”

  林叶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可刘校尉这三个字,却像是针一样刺痛了他的内心。

  婆婆有四个儿子,老大刘值礼,正四品将军,无惧营主将,一千二百多顶天立地的汉子视他为父兄,也视他为偶像,刘将军手指所向,无惧营劈风破浪。

  二儿子刘存义,无惧营校尉,无惧营分为四个标,一标三百余人,四名校尉只有他一人姓刘,所以严洗牛说的刘校尉,只能是他。

  三子刘当廉不会武功,却学了一身医术,被人称为夺命郎中,是和阎王夺命的人,在无惧营中备受尊敬。

  四子刘恨耻,战没的时候才过二十岁,为同袍断后力竭而死,四兄弟中他最聪明,也最有天赋,若他还活着,现在应也已是将军了吧。

  婆婆的四个儿子,在那一战中全都死了。

  瘸子笑着绕开话题:“死肥猪,你这宝贝徒弟人不错,你以后多教些正经本事,少带着他见我们这样的人,学不好。”

  严洗牛一脸得意:“我这些弟子,哪个又是孬种了?忘了告诉你们,陈微微被天水崖的神官看中了,带回去亲自指点,以后老子我再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弯腰行礼,叫一声神官大人。”

  瞎子侧头,用他那黑洞洞的眼窝看着严洗牛。

  他问:“死肥猪,这事你没仔细问问?”

  严洗牛道:“有什么能问的,天水崖的人会跟我解释?人家看中了,也就直接带走了,哪里会在意我们这样的人想什么。”

  瞎子摇头道:“天水崖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收徒。”

  严洗牛:“你当老子不知道?可人家看中了......总捕大人都插不上话。”

  林叶听瞎子的语气,似乎对天水崖上阳宫的人格外不喜欢。

  百年前,上阳神宫得臻天圣喻,指定谢上思为天选之人,结束了诸侯争霸,谢上思随即创建大玉帝国。

  百年来,几代大玉皇帝登基大典,皆由上阳神宫主持,赐圣水,传宝玺,黑袍加礼,方为正统。

  上阳神宫弟子,历来以行侠为己任,江湖中不平事,神宫出面,便无不平。

  有人说这世上原本是个大混沌,黑暗无边,是一束光照亮了天地,撕裂了黑暗,上阳神宫就是这束光。

  所以瞎子语气中的不喜,似乎有些没道理,不少人会暗中骂朝廷,却无人骂神宫。

  大玉帝国数以亿计的百姓,谁家的孩子若是被神宫收留,那就是无上荣耀。

  林叶刚才还想着,晚上回去后,把这事告诉老陈,老陈知道了必会开心的不得了。

  “罢了。”

  瞎子摇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端起酒杯:“喝酒吧。”

  林叶坐在旁边为他们三个倒酒,这三个家伙都是酒疯子,喝起酒来比喝水还快。

  那五斤一坛的酒他们一人一坛,没多久便喝完了,严洗牛此时已经脸红脖子粗,坐在那都摇摇晃晃,而那两个看起来似乎没多大变化。

  “你师父喝多了,带他回去吧。”

  瘸子看向林叶摆了摆手:“等他酒醒了告诉他,以后再来喝酒,别带着你们这些小辈,我们喝着不痛快。”

  林叶俯身行礼,然后把严洗牛扶起来往外走。

  “走?”

  严洗牛说话舌头都大了,一把甩开林叶的胳膊。

  “还没敬酒,我如何能走?”

  严洗牛抓起桌子上的酒碗:“每次都敬,这次你们也不能甩开我,哪怕我就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

  说完后把酒泼洒在地上:“敬同袍!”

  瘸子和瞎子明显有些不对劲,似乎是不愿意当着林叶的面多说些什么,可他们两个还是各自端起酒杯,郑重的把酒泼洒在地上,就仿佛这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仪式,无论如何都要完成。

  “晚辈告辞。”

  林叶扶着严洗牛往外走,严洗牛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的都是当年战场上的事。

  林叶默默的听着,默默的走路。

  何须什么能让人说实话的药啊,只是这五斤新酒,就让严洗牛绷不住话匣子。

  “他们俩比我心里苦,无惧营那么多人死了,他俩因为在死战之前受了伤,被送到后边医治,反而还落了一条命......”

  严洗牛一边走一边说,嗓音里都是心疼。

  “一千多条响当当的汉子,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军中虎豹,就那么都死了......”

  “我只是个烧火做饭的臭废物,可偏偏是我捡到了他们俩,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吹牛皮的事。”

  “可那俩老狗不让我说,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他俩说......都死了,他俩也该死,不如就当个死人,不提过去。”

  林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听着严洗牛的醉话。

  “小叶子,你们的日子多好啊......该珍惜,以后要是打仗,你可得躲远点......”

  林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回头看向那两个怪人,却发现那两个人站在门口也在看着他似的。

  瞎子的眼窝里是个空洞,瘸子那张脸上的表情,比瞎子的眼窝还要空洞。

  林叶走远,那两个人却扶着门框依然站在那。

  瘸子说:“那个小家伙,眼神不大对劲。”

  瞎子回答:“我知道。”

  瘸子哼了一声:“你是个瞎子,你知道个屁。”

  瞎子道:“我是个瞎子,可我就是知道,他听到刘校尉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不是握紧了拳头?”

  瘸子:“我没看到,可我看到他低了头,眼神里的东西不愿意外露。”

  瞎子:“你没看到我听到了,他听到了他攥紧拳头时候的声音,连关节都在响。”

  瘸子侧头看向瞎子问:“你说,该来的是不是还是要来?”

  瞎子沉默很久后回答:“当年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心狠手辣,现在你还能吗?”

  瘸子也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应该还能,再闻闻血腥气,心就狠的起来。”

  瞎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希望这个孩子和当年的事无关,我还挺喜欢他的。”

  瘸子道:“我不喜欢,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可是......也说不上讨厌。”

  两个人直到林叶扶着严洗牛消失在街口,他们才回到屋子里。

  瘸子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酒菜:“用我帮你吗?”

  瞎子摇头:“你去办你的事吧,你不是说你还心狠手辣的起来吗?”

  瘸子嗯了一声:“那你自己收拾。”

  他抓了拐棍儿出门,走的很慢,但没有一丝摇晃,五斤新酒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瞎子坐在那沉默着,良久之后手摸索出去,在桌子上握住了酒杯。

  可酒杯已经空了。

  啪的一声,酒杯在他手里被捏碎,锋利的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血往下流。

  瞎子抬起手放在鼻子前边深深吸了口气,那血腥味钻进去,直达脑海。

  瞎子像是吸了一口烟似的,表情有些迷醉,也有些贪婪。

  那新鲜血液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曾经这样的血腥味每天都能闻到。

  远处大街上,严洗牛被林叶搀着走,人是那么肥重,重量都压在林叶肩膀上,所以林叶走的越来越吃力。

  “小叶子。”

  “师父。”

  “你为什么要来我的武馆呢?”

  “想习武。”

  “想习武做什么?”

  “出人头地。”

  林叶回答这些话的时候喘着粗气,他就算体力远超寻常的同龄人,可严洗牛实在是太重了。

  “出人头地啊......以你的资质,这城中诸多武馆,还有不少宗门,你都可去得,为何偏偏是我家里?”

  说到这,严洗牛像是踉跄了一下,重量全都压在林叶一侧肩膀,林叶身子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啪的一声。

  严洗牛一只手掐住了林叶的脖子。

  “你为何要找老兵?”

  他贴着林叶的耳朵问,那酒气喷涌出来,还带着些腥味,有点像血。

  ......

  ......

  【我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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