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冠之年赐三品大员斗牛服,这等圣眷恩宠,真是恐怖如斯!”
一名站在殿外长廊的六部低品阶官员,看着沈忆宸堪称神速般的升官赐服,内心受到的冲击简直无以复加。
听着这名官员的震惊之语,旁边一名年纪比较大的官员,却用着感叹语气说道:“话虽如此,可沈侍读学士,却完成了赈灾治水、著书立言两项奇功,当得起这份殊荣。”
紧接着又是一名官员附和道:“对啊,这可是吾等文人毕生所求的三不朽。”
你一言我一语,殿外文武官员一阵唏嘘感慨,远没有了当初沈忆宸被赐麒麟服时,那种羡慕嫉妒恨心理。
人就是这样,当你仅仅比身边人优秀一点点的时候,就很容易遭受到莫名的嫉妒怨恨。
可当你把那些竞争者给远远甩在了身后,让他们无法望项其背,这份嫉妒便成为了敬仰、崇拜!
“陛下恩荣,臣无以为报,当竭诚尽节,感遇忘身!”
沈忆宸跪谢朱祁镇的封赏,脸上表情至诚至真,甚至能看到瞳孔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对于沈忆宸表现出来的忠诚与感恩,朱祁镇感到很满意。
他亲近的伸出手来,把沈忆宸从地上给扶起,然后动容说道:“沈爱卿,朕说过要与你君臣想得,始终未曾忘记。”
“臣同样铭记于心!”
“好,以后好好辅佐于朕。”
朱祁镇拍了怕沈忆宸的肩膀,然后转身回到御座之上。
身为皇帝他已经展现出足够的礼遇,再多便是培养权臣了。可哪怕就是如此,放在御座旁的王振眼中,都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威胁。
他从来都不怕沈忆宸位高权重,再怎么身居高位,文官巅峰能超越“三杨”,武将巅峰能超越英国公这等勋戚吗?
权贵如“三杨”跟英国公张辅,到了最后不照样在自己面前委曲求全!
但沈忆宸却走了一条与自己无比类似的路,那便是博取了皇帝的赏识跟亲近。
有那么一瞬间,王振仿佛在沈忆宸身上,看到了自己与皇帝相处的影子。
这才是心腹大患!
朝贺祝词结束,自然继续进行着“大宴仪”,群臣们觥筹交错互相客套联谊,沈忆宸更是成为了本桌的主角。
为了不给人留下一个得意忘形的印象,对于同桌大臣们的敬酒,沈忆宸是来者不拒,表现的非常恭谨谦虚。
一轮过后醉意微醺,坐在他身旁一直没有动作的侍读学士倪谦,这才举起酒杯淡淡说道:“向北,我也敬你一杯。”
对于倪谦,哪怕当初他给自己挖了修书的天坑,沈忆宸其实对于他也并没有坏印象。
站在对方的角度,倪谦只是做了一个正直文臣该做的事情,不能让阉党成员彻底把持朝政,并且后来更是秉持公心大义,推举自己为经筵展书官。
如果没有修《寰宇通志》,沈忆宸也无法完成著书立说的成就。
“倪前辈客气,请。”
沈忆宸举起酒杯,二话不说便一饮而尽。
对饮后放下酒杯,倪谦望着沈忆宸,有些抑制不住心中感触说道:“向北,本官没有想到你能在短短两年时日内,凭借一己之力修书完成。”
“当初是我错看你了。”
“倪前辈何出此言,你从未错看过我,否则就不会有后续的相助了。”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完全没有把当年事情给放在心上。
听着这洒脱言论,倪谦一时百感交集,某种意义上沈忆宸说的确实很对,自己最后并没有错看他。
“本官再敬你一杯,为了那句达成的论迹不论心。”
如果说以前还有疑问,那么现在沈忆宸以治水之功跟著书立说,足以达到青史留名,让后世评说的地步。
这便是以行践言的做到了论迹不论心!
“晚辈同样回敬倪前辈,如若不是前辈鼎力推举,晚辈也无法担任经筵讲官。”
“这你都知道了。”
倪谦笑了笑,推举经筵讲官仅有八位大臣在场,投票结果也不会公布出来,沈忆宸消息还真是灵通。
“官场终究不仅仅只有翰林院一地。”
沈忆宸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蕴含深意的回答了倪谦。
翰林院放在大明官场中,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温室,里面培育着清贵的“花朵”。
可这样修书著史的翰林官,不适合真正的朝野施政,更不适合官场的尔虞我诈。
曾经自己是一个单纯修书进学的翰林官,可从山东治水归来后,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政客。
而消息灵通,则是政客必备的手段!
哪怕倪谦是一个在翰林院呆了十几年的老学究,此刻也明白了沈忆宸话语背后的意思。
“曾经你问过我何为正道,何为邪道?”
“现在本官可以告诉你,胸怀公心万民,便是正道。”
“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说罢,倪谦把举起了手中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下去,不再多言。
沈忆宸这边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可坤宁宫中参与命妇朝贺仪的陈青桐,处境却截然不同。
相同的贺词仪式,本应该是由一品诰命夫人恭贺,可就在结束之时,孙太后却钦点了陈青桐上表祝词。
要知道命妇朝贺仪,可没有什么新科状元之妻要上表贺词的说法,而且整个仪式过程,也要相对前朝简化不少,理论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孙太后钦点陈青桐上表祝词的地步。
另外与前朝文臣被点中贺词,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不同,古代讲究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怕身为诰命,不懂学识的也比比皆是,更别说什么上表祝词。
没有提前做好准备跟沟通,换做其他命妇身上,绝对是一件下不来台的难堪之事。
就在陈青桐脑海中思索贺词的时候,却听到了孙太后冷冷的催促:“沈宜人夫婿乃大明堂堂的状元及第,耳濡目染之下连段贺词都不会吗?”
相比较钱皇后的温婉可亲,孙太后彰显着一股身为当朝皇太后威仪,让人不寒而栗。
要知道这个孙太后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并非明宣宗的元配,父亲也仅仅是个县城主簿小官。
甚至当初明成祖朱棣给太孙朱瞻基选妃,都没有看上这个孙氏,而是封了胡善祥为正妃,孙氏为侧妃,这便是历史上的胡皇后。
胡皇后虽忠厚善良、举止庄重,但过于母仪天下,导致跟明宣宗朱瞻基不够亲近。
于是乎孙氏开启了自己的逆袭之路,依靠着母凭子贵,硬生生在宣德三年完成上位,胡皇后被无过而废,天下闻而怜之。
大明普通家庭,想要在正妻无过的前提下,达成宠妾灭妻上位,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孙氏却偏偏做到了在皇家,以侧妃身份入主正宫,单凭这一点就属实不简单。
甚至最后就连孙氏亲儿子朱祁镇都看不下去,于天顺七年恢复了胡皇后称号,并且进行追谥。
“母后,青桐并无准备,要不简单说两句贺词便好。”
钱皇后看出了陈青桐的思索,想要短短时间内想出一表贺词,对于明朝女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不知母后为何会突然针对陈青桐,不过钱皇后天性温和,还是出言帮着化解了一句。
“朝贺仪乃国之大庆,贺词岂能随便言语,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更当引以为戒。”
孙太后这番话出来,哪怕反应再迟钝的命妇,都意识到命令陈青桐上表贺词,不是什么意外举动,而是刻意刁难。
不过这同样让在场众人疑惑不解,先不论她夫君如今挟治水之功,为前朝红人。单单陈青桐自己,就有着泰宁侯独女的勋戚身份,太后为何会这般刁难,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臣妾谨遵母后告诫。”
明白是刻意为之后,钱皇后也不敢再帮陈青桐说话,只能低头遵命。
就在众命妇都认为,陈青桐在劫难逃,太后要借机发难的时刻。
只见陈青桐突然欠身道:“回太后,臣女已经想好了贺词。”
这么快便想好了上表贺词?
孙太后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莫非身为三元及第之妻,真能沾染到才华学识?
换做一般命妇,确实没办法短时间内想好一表贺词。可陈青桐不同,她从小到大可是在成国公府内院家塾,与勋戚子弟一同接受过正统儒家教育,并且学识不输于家塾大多数勋戚子弟。
只恨陈青桐是女儿身,否则说不定同样可以金榜题名!
“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衣裳鲜洁……欢笑尽娱,乐哉未央。皇室荣贵,寿考无疆。”
一首对仗工整,用词华美的祝词,在陈青桐清脆的嗓音中娓娓道来。
现场命妇们,让她们写一首上表贺词,可能是强人所难。不过让她们欣赏一首上表贺词,这里面大多数人的学识水平,还是足以品鉴出好坏优劣。
陈青桐这首不敢说多么惊世骇俗,但对于后宫上表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远超了之前几位一品诰命的贺词。
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放在前朝向皇帝上表,都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孙太后也没有想到,陈青桐真能短短时间内完成上表贺词。只见她冷哼一声回道:“贺词写的很不错,身为臣子就应该把精力放在专研学问上,而不是关注着皇亲国戚。”
孙太后的这句话,已经不能用暗示形容,简直是赤裸裸的明示。
陈青桐瞬间就明白,为何孙太后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偏见跟敌意,她是在借陈青桐之事敲打沈忆宸,鲁王之事已经触及到了皇家的底线!
女人终究是女人,哪怕当朝皇太后也不例外。就如同后世朱祁镇土木堡之变后被俘,孙天后天真的以为筹集赎金,便能把皇帝给换回来一样。
现在的她,关注的并不是鲁王之事背后的家国天下,更多是愤怒沈忆宸挑战皇家尊严,并且引发了各地藩王猜忌!
这属于典型的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有小利而无大义。
“臣女谨遵太后教诲。”
陈青桐明白归明白,她也无法去反驳太后的言论。
对于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来说,得罪皇太后的后果,可能比得罪皇帝还要严重。
因为皇帝还能讲理,皇太后很多时候压根不讲理!
“明白就好,入列吧。”
警告一番后,孙太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刁难。
毕竟陈青桐不是什么普通民妇,就算不在乎沈忆宸的当红权势,泰宁侯陈瀛跟成国公朱勇的面子不能不给。
明朝历史上可以彻底做到无视前朝,或者说掌控前朝的,终究仅有太皇太后张氏一人。孙氏曾经在土木堡之变后,短暂的拥有过类似权力,只可惜政治手段差了自己婆婆太远。
“是,臣女遵命。”
陈青桐行礼过后,便回到了命妇的队列中,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凝重。
太后因鲁王之事,怨恨上了自己的夫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化解的事情,很可能还会影响到仕途。
酒过三巡后,伴随着教坊司乐师们奏响“定安之曲”,天子便离开了奉天殿还宫,意味着整个正旦朝会结束。
文武百官朝着宫门外走去,一路上有着不少同僚主动凑过来与沈忆宸套近乎,甚至还有主动邀请他再畅饮一杯的。
对于这些邀请,沈忆宸纷纷选择了婉拒,毕竟还有娘子在等着自己一同归家。
成国公府马车停在路旁,命妇朝贺仪要先行一步“大宴仪”结束,所以此时陈青桐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等候。
看见沈忆宸掀开车门帘,还没等他坐稳,陈青桐便开口道:“夫君,今日我参加命妇朝贺仪,太后好像对鲁王之事颇有微词。”
陈青桐没有说刁难的过程,仅仅是点明了太后的态度,她也不想沈忆宸过于担心。
可是让陈青桐没想到的是,沈忆宸却立马流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反问道:“太后说了些什么?”
沈忆宸有些过度的反应,让陈青桐感到有些疑惑,不过她还是如实道:“太后不希望臣子过度介入皇家之事,可能鲁王畏罪自尽,引发了天下藩王人人自危,太后需替皇帝陛下着想。”
听到并不是怀疑鲁王之死,沈忆宸算是松了口气。
韩勇的死,让沈忆宸最近有些草木皆兵,他不想再因鲁王之事,而导致身旁亲近之人受到伤害。
“我知道了,没事,你不用担心。”
只要没跟鲁王之死扯上关系,太后爱怎么不爽都行,毕竟孙太后不是张太后,后宫掌管不了前朝。朱祁镇还不至于仅因母后几句话,便要拿自己问罪的地步。
就在沈忆宸准备招呼马车启程之事,车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大嗓门的呼喊:“大哥可在车里面,为兄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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