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昶在前面走着,放缓了脚步,好让刘姥姥和板儿跟得上他的速度,三人进了荣国府二门,穿过垂花门,顺着穿山游廊,便可直到贾母院中,然后在几个俏丫头讨好的请安声中,进了荣庆堂。
此时屋中坐满了人,有李纨,王熙凤,林黛玉,薛宝钗,以及三春,最后自然是少不了凤凰蛋贾宝玉,赖在一群女孩之中,觍着脸,笑得灿烂无比,整个就是一个花痴。
林黛玉脸上写着生人勿进的冷漠,贾宝玉好像就是没有看到一般,一个劲的往她身边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黛玉人,让她心中气恼,但是碍于贾母的面子,又不能说什么,只能装作看不见,不理会他。
贾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屋内十分暖和,充斥着各种脂粉香气,贾昶有些不适应,鼻子微微抽动了两下,这才来到了中间站定,对着上方榻上坐着贾母行了一礼,问候道。
“见过祖母,老太太安!”
贾母看着这位如今贾氏一族最出息的孙儿,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见他身上衣衫单薄,连忙问道。
“怎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到老了可是要受罪的,当年老国公也是如此,自以为筋骨强健,不放在心上,到了后来留下了一身的毛病,每到冬天都十分难熬!”
贾昶点点头,修为到了他这等境界,早就寒暑不侵,但是贾母乃是好意,他听着就是了,总不至于为了几句关心的唠叨,就不耐烦吧。
林黛玉看见贾昶,眼眸一亮,目光微动,看到了紧跟在贾昶身后的刘姥姥,闪过一丝好奇。
“这老妇人是何人,为何披着昶哥儿的大氅,难不成是贾氏一族的长辈?”
此时,贾母也注意到了有些紧张的刘姥姥,看她年纪和自己一般大,连忙问道。
“昶哥儿,你身后这是何人?我瞧着面生,怎么从未见过?!”
贾昶侧身将刘姥姥让了出来,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王熙凤,说道。
“启禀祖母,这位刘姥姥是王家的同宗,这事太太应该清楚!”
“我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门子为难她,就将其领了进来!”
贾昶说到那几位奴才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府中的奴才也该好好整治一下了,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架子大得很,天寒地冻的,让老人家和孩子在墙角等了不知多长时间,险些冻坏了,我责罚了他们二十板子,让他们涨涨记性!”
贾母闻言也是脸色难看,刘姥姥怎么说也是府上的亲戚,府中的奴才如此做,让外人怎么看荣国府,会不会说闲话,认为荣国府嫌贫爱富,看不起穷亲戚。
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宗族观念极重,哪怕你是皇帝老子,也不能六亲不认,一样需要关照宗族亲戚,不然就会受到指责非议。
“府上的奴才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怠慢了你家亲戚,凤丫头,你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贾母目光看向了有些愕然的王熙凤,不满的说了一句。
王熙凤闻言连忙应是,心中恼怒那几个门子,刘姥姥再怎么说也是他们王家的亲戚,如此为难刘姥姥,太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老太太和侯爷说的是,我回头就好好治治这些奴才,越发没有样子了!”
王熙凤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艳丽无双,笑容明媚。
刘姥姥看着王熙凤,从未见过这等华贵艳丽的女子,好像那话本故事中仙子,连连说道。
“我今儿可是看到了神仙妃子了!”
王熙凤闻言,哈哈大笑,觉得十分开心,她不知为何对眼前这位看着寒酸的老妇人有些投缘,笑着说道。
“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我也不曾见过,但是看着你面善,像是以前见过一般。”
贾昶听到这话,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贾宝玉,想起了他那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这个姥姥,我曾见过!”
这话一出,林黛玉顿时笑了起来,对着贾昶翻了一个白眼,似乎是在嫌他取笑自己。
众人听到这话,也是哄然大笑,纷纷看向了一旁的贾宝玉,当日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众人都在场。
只有薛宝钗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看向了身边的迎春,小声询问其中的缘故。迎春低头解释了两句,薛宝钗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有些玩味的打量着林黛玉,让她小脸微红,有些羞恼。
王熙凤停下了笑容,看着刘姥姥,神色和善的说道。
“亲戚之间应该多走动,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刘姥姥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谨小慎微,开口说道。
“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像。”
王熙凤是个面面俱到之人,当着贾母等人的面,自然不会嫌弃刘姥姥,不乐意的说道。
“俗语说,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你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
“姑奶奶说的是,是我不会说话,多心了!”
刘姥姥人老成精,自然看出了王熙凤这是客气话,但是人家既然如此说了,她也只能接着,毕竟她可是来打秋风的,家里人等着银子过冬呢。
刘姥姥一把将外孙伴儿拉了过来,可怜兮兮的说道。
“今日我带了你侄儿来,也不为别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越没个盼头儿,只得带了你侄儿奔了你老来了。”
刘姥姥又对伴儿训斥道,想让他将自己叮嘱的那些话说出来。
“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是做啥事的?”
伴儿如今不过是四五岁,哪里还记得刘姥姥之前教导的话,一脸茫然的看着刘姥姥,让她有些气恼。
贾昶看着卑微的刘姥姥,心有不忍,都是为了讨生活,要不是实在遇到了困难,谁愿意受人白眼,觍着脸来荣国府打秋风。他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
“姥姥从神京城外走来,应该还未吃过饭吧?!”
刘姥姥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对贾昶印象极好,这位贵人与众不同,能够从他眼中尊重,这即使是王熙凤眼中都没有的。
“一大早就往这里赶,哪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
贾昶笑了笑,转头看向了上方坐着的贾母,说道。
“正巧,我今日也没有吃饭,祖母若是愿意发发慈悲,就留我和姥姥一起在你这吃个饭吧!”
“姥姥和祖母也算是同龄人,聊聊家常,也是好的!”
贾母闻言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腿,打趣道。
“今个儿,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往日我留你吃饭,你都不吃,今日上赶着讨饭吃,我可不给你饭吃,只请老亲家吃!”
说到这里,贾母又看向了刘姥姥,开口问道。
“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姥姥知道这位乃是荣国府的老太君,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我今年七十五了。”
“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
贾母羡慕的看着刘姥姥,向众人说道。
刘姥姥笑了笑,她是庄户人,每日还需劳作,身子自然硬朗,如果像贾母这样养尊处优,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稼活也没人做了。”
贾母笑了笑,这话听着舒服,继续问道。
“眼睛牙齿都还好?”
“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
“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玩笑一回就完了。”
“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呢!”
贾母摇摇头,人老了,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叹气道。
“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
说到这里,贾母这才对着一旁伺候的丫鬟鸳鸯吩咐道。
“快去准备饭菜吧,免得真的饿坏了这个猢狲儿!”
贾母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贾昶,笑容灿烂,她巴不得贾昶多来自己这里吃饭,毕竟贾昶才是如今荣国府最有出息的孙儿,是日后贾氏一族的顶梁柱。
到了这时,贾昶才找了个地方坐下,刘姥姥也跟着坐了下来,紧挨着贾母,至于板儿,鸳鸯给他抓了些果子,让小幺儿陪着他出去玩耍了。
丫鬟奉上了茶,刘姥姥喝了一口,这才同贾母聊起一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儿,都是些贾母没有听过的,十分感兴趣。
府中的姑娘们和贾宝玉哪里听过这些事情,也听得十分入神,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位乡村老妇人,听她说话。
“我们庄子东边,有个老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得什么似的。后来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
荣国府中,贾母是信佛的,王夫人更不用说,整日里念经吃斋,受他们的影响,小辈的姑娘们多少也是信佛的,甚至最后,惜春断了红尘,毅然出家了。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只有贾昶神色淡淡,只是品茶,他什么没有经历过,刘姥姥说的那些新鲜事,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
这时,鸳鸯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人所喜之食。
上面二榻四几,贾母和贾昶坐下,余者都是一椅一几,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便是李纨,王熙凤等人。西边便是薛宝钗,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宝玉在末。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贾昶年纪虽小,地位却高,居然和贾母坐在上首,让刘姥姥看得一阵稀奇,不由开口说道。
“说来我也糊涂,今日多亏了这位少爷,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贾母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骄傲之色,笑着说道。
“这是我的小孙子,排行老四,单名一个昶字!”
“真说起来,你可能也听过他的名声!”
贾母卖了个关子,笑容满面的看着刘姥姥。
刘姥姥思索了一番,实在是没有听过贾昶这个名字,连忙说道。
“乡下人见识少,是我孤陋寡闻了,竟然不曾听过。”
贾母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道。
“我这孙子还算争气,自幼参军,去了北边打了几场胜仗,得了皇上封赏,如今已经是武安侯了!”
“名字你可能是没听过,武安侯你可听闻过?!”
刘姥姥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得站起身来,夸张无比的惊呼道。
“这位少爷竟然就是武安侯,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武安侯的威名,如今谁不知晓,那可是武曲星君降世,百战百胜的无敌将军,就是我这乡下人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呢,没想到居然是府上的少爷!”
贾母听到刘姥姥如此说,脸上笑容更灿烂了。这些日子,贾母经常听到来府上的老姐妹夸赞贾昶,与有荣焉。
“他算什么星君下凡,不过就是侥幸打了几场胜仗!”
贾母嘴上虽然如此说,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刘姥姥看得分明,又说了些夸赞的话,让贾母越发觉得刘姥姥投缘。
贾昶一旁没有插话,只是低头吃着饭,让贾母看得好笑,调侃道。
“怎么你武安侯府也闹饥荒了?”
贾昶这才停下筷子,抬头看向贾母,笑着说道。
“我府中虽不宽裕,还不至于闹饥荒,只是府中的厨子不如祖母这里的,只能做些简单吃食!”
贾母微微摇头,伸手指了一下贾昶,笑着说道。
“你甭在我这哭穷,我可是听你珠大嫂子说了,你为了兰儿读书,可是给几位先生送了价值万两白银的束修,哪里会不宽裕?”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愣在了原地,刘姥姥更是嘴巴都张大了,我的个老天爷啊,万两白银,那足够庄户人吃几辈子的了!
“兰儿是我侄儿,为了他日后的前程,不过区区万两白银,我还是舍得的!”
贾昶神色平静,低头饮了一口茶,淡淡的说道。
贾母欣慰的点点头,也是不由动容,十分高兴的说道。
“说得好,你这个做叔叔的,为了侄儿的前途,舍得下本钱,你珠大哥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感激你的!”
李纨听到这里,站了起来,她是个谨慎的人,但是今日却十分大胆,将酒杯斟满,举了起来,对着贾昶说道。
“昶弟弟,嫂子今日敬你一杯,感谢你为兰儿做的一切!”
说罢,不待贾昶反应,一饮而尽,干净利索,让人诧异,这可和李纨平日里表现大不同。
如今这个时代,礼教森严,贾珠早逝,李纨不可能改嫁了,只能做个未亡人,守着贾兰过活,日子过得艰难,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贾兰前途有望,自然感激涕零。
贾昶叹了一口气,斟满了一杯酒,对着李纨示意,宽慰道。
“大嫂子,你独自守着贾兰不容易,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日后等兰儿金榜题名,你的苦日子才算是熬出头了!”
贾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不再说话,低头再次吃了起来。
林黛玉眸光潋滟,怔怔的望着贾昶,她终于明白了父亲所言的男儿担当。
贾母看气氛有些沉闷,对着王熙凤说道。
“老亲家是你家的亲戚,你可要好好招待,快将茄鲞喂她一些!”
王熙凤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咋舌,被贾昶的豪奢和大手笔惊到了。她按照贾母的吩咐,夹了些茄鲞送入刘姥姥口中,笑着说道。
“你们天天吃茄子,也尝尝我们的茄子弄的可口不可口?”
刘姥姥嚼了几下,鲜美异常,奇怪的说道。
“别哄我,茄子能有这个味儿,那我们也不用种粮食了,只种茄子就好了。”
王熙凤哈哈大笑,逗着刘姥姥,说道。
“这真是茄子,不哄你!”
刘姥姥眉毛一挑,露出了奇怪之色,不确信的再次问道。
“真是茄子?我白吃了这一口,姑奶奶你再喂我些,我细细细嚼,慢慢品。”
王熙凤又夹了些茄鲞送入了刘姥姥的口中,她果然细细嚼,品了半天。
“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是不像茄子,姑奶奶你告诉我是什么方法弄的,我也弄着吃去。”
“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签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了。”
王熙凤细细说起了这道茄鲞的制作方法,让刘姥姥暗暗咋舌,这可真是奢靡,庄户人家哪里做得出。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哪里是茄子啊?恨不得用十只鸡来配它,难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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