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蕙心兰质的平儿

  厅中,随着单大良以及两个买办被四个军卒带出去,吴新登终于支撑不住这种压力,噗通跪下。

  端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的贾政、贾赦等人,见到这一幕,都是面色一愣,继而是面色古怪。

  贾珩冷厉目光落在吴新登身上,说道:“吴管家为何下跪?”

  吴新登面带恐惧,说道:“我……老奴有错,没有看好银库,才受了手下这些人蒙蔽。”

  “事到如今,还在心存侥幸,避重就轻,推诿己责。”贾珩闻言,冷喝一声,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吴新登闻言,就是身躯一颤,紧紧低着头。

  贾珩冷笑说道:“你为银库房总领十余年,掌管银两收支,他们这些买办,哪一个在外采办物资名目,不经你手拨银?如不与你串通一气,岂能在账簿数字上瞒天过海!”

  吴新登讷讷道:“老奴实是不知啊,都是他们在下面糊弄,我只拨付银子……”

  而就在这时,两个军卒进入厅中,抱拳道:“大人,柳、许两位管事头目已经招了,他们将二成银子都落在了银库房总领吴新登的手里,剩下八成中,拿出二成孝敬了赖大,剩下六成他们落在自己手里。”

  因胭脂水粉、果蔬茶点都是小样,也就历年采办的量大一些,可以获利之银就要少一些,故而柳许二管事各得六成,赖大和吴新登二人只得二成。

  吴新登闻言,脸色愈发难看。

  “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吗?”贾珩冷笑一声。

  而这时,从外面又是进来一个军卒,说道:“大人,戴良、钱华也招了,米粮贪墨之银三成归了吴总管,二成孝敬了赖大,戴良得了三成,钱华得了二成。”

  贾赦冷笑一声,说道:“这些恶奴,狗胆包天,串通一气,共同欺瞒主家,以前我就有所怀疑!”

  贾政、凤姐:“……”

  凤姐心头哂笑,你以前就有所怀疑,以前干嘛去了?

  贾珩斜睨了一眼贾赦,只当没有听见贾赦之言,

  而是看向吴新登,冷声道:“这次查出亏空多少,你们哪怕砸锅卖铁,拆屋卖粱,也要补出来!否则,都以窃盗之罪,送交衙门问罪!”

  贾赦冷笑道:“这几个狗奴才家里可是富裕的很,如无我贾家,岂有他们今天的富贵日子!现在一个个,贪心不足,竟是将手伸到主家里来了,珩哥儿,我现在就带着小厮、仆人,去抄了他们的的家!”

  贾珩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外间渐近傍晚的天色,沉声道:“还未查完账,慌什么!”

  贾赦讪讪一笑,心头虽记恨,但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他忍了!

  贾珩道:“来人,将此獠带出去,严加讯问!”

  吴新登面色一白,自知大祸临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口中叫嚷道:“我要见老太太!我家给贾府忙了几辈人,你们这些主子,穷得红了眼,抢夺仆人的钱财,苛待世仆,是要遭人戳脊梁骨的。”

  “让他乱沁,狠狠掌了嘴,叉出去!”贾珩摆了摆手,冷喝道。

  顿时,两个军卒上前,抡圆了胳膊,朝着吴新登脸上打去,不多一会儿,就是脸颊肿得半指高,嘴角乌青,口中呜呜着,被两个军卒拖着往外走。

  “我贾族若是苛待世仆,岂容这等恶仆十几年如一日,猖狂至今!”贾珩面色幽沉,冷声说道:“正是因为老太太仁厚,下面几个主子宽宏,才骄纵了这等无法无天的混账,彼等还敢在脏迹败露之后,不思悔改,狂犬乱吠!”

  他此言也有靖正被吴新登搅起的一些人心,否则总有一二心思鬼蜮的的小人,在背后暗嚼舌根子。

  贾政叹了一口气,说道:“子钰,是我治家无方啊。”

  贾珩默然了下,说道:“二老爷在前面为官,性情疏阔,平时原就不大理这些内宅之事,这才让这些刁奴钻了空子。”

  如贾政这等年过四十的中年人,其实已经无法改变了,如是宝玉,或许还有匡正的可能。

  贾赦也是道:“这些恶仆上次连我都敢奚落、糊弄,二弟平日不理这些俗务,被他们蒙蔽并不出奇。”

  这分明是在为上次的“丑态百出”往里找补,连二弟也没蒙蔽,这就不是我无能,而是这些刁奴太过狡猾!

  邢夫人白净面皮上也是现出一抹笑意,开口说道:“这些仆人骄横的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我让王善保家的来寻几匹布,给老爷裁剪几身衣裳,这些人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贾珩静静看着夫妻二人的表演,暗暗摇了摇头,在他眼里,贾赦已是冢中枯骨,他早晚必擒之!

  贾珩压下心头思绪,然后继续看向一旁的两位账房先生,说道:“两位先生,有劳将更早五年的账目也都仔细核算一下,汇总成簿册。”

  二人齐齐拱手称了个是,回头继续忙碌。

  彼时,夕阳余晖落在庭院中,已是傍晚时分。

  贾珩默然了下,知道再陪着谢再义前往东城,时间已来不及,转眸看向脸颊比起往日都明艳动人几分的凤姐,怔了下,凝声说道:“风嫂子,去吩咐后厨整治几桌宴席来,待查账事毕,好好款待几位先生。”

  凤姐笑了笑,道:“放心吧,珩兄弟,方才我已经让平儿去吩咐后厨在准备酒菜。”

  今日一场查账,从先前,她就心心念念,现在果如先前所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将历年账目亏空核查出来,不用说,抄了这几家,公中银库定是再次殷实,她也不用到处打饥荒了。

  “现在除了内宅老太太跟前儿那一块儿,西府这个管家之权才算完完整整落我手里,而这一切,都是……”凤姐思忖着,瞥了一眼那端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的少年。

  只是但见那少年眉头紧皱,抬头去看天色,心头暗道,看来这是有公务要忙,这珩兄弟还真是争分夺秒的大忙人……嗯,她家二爷虽也是整天忙得不着家,可究竟在忙些什么,她也有些不甚了了,说是忙着大老爷交办的差事,具体什么差事儿,也是不知。

  锦衣府的两位账房先生查着账,贾珩想了想,看向一旁凤姐身旁的平儿,说道:“平儿姑娘,去准备信封还有信笺来。”

  先前探春的忧切之言,倒是提醒了他,他需得着锦衣卫书就一封信,送至天子那里,将他今日的动态汇报给天子。

  比如查出裘良贪腐一事,以及执天子剑前往锦衣府中“威请”锦衣卫协助一事,还有执天子剑教育族中幼儿之事,都齐齐禀告给天子。

  平儿闻言,看着那少年的目光微顿了下,清丽、白腻的脸蛋儿挂起一抹轻笑说道:“大爷是要纸笔?”

  坐在一旁的宝玉就是面色变了变,心道,这别是让他现场写劳什子的观后感吧?

  贾政这时也是好奇问道:“子钰要纸笔,莫非是起了诗兴?”

  眼前这位少年,不仅是治世之才,而且《临江仙》一词传诵京华,写诗作词也已见大家之风。

  贾珩清声道:“这个倒不是,而是今日公务细情,有一些需得禀告圣上,由其定夺,只是方才倒是忘了,世伯书房中应是有奏疏吧,书在奏疏上也是一样。”

  说来,他上一次写奏疏还是写《辞爵表》,托着大明宫内相戴权带了过去,只是现在又是书写奏疏,不走通政司,这怎么觉得有些像是密折?

  “密折之制,有利有弊。”贾珩心头闪过一念。

  而贾政闻言,目光一亮,道:“子钰要写奏疏?”

  贾珩道:“只是陈事奏疏。”

  贾政点了点头,就是吩咐一个小厮,去梦坡斋的书房去寻奏疏来。

  不多时,那小厮原路返回,手中拿了一封奏疏,道:“二老爷,珩大爷,奏疏拿来了。”

  贾政微微一笑,说道:“给族长罢。”

  贾珩点了点头,从小厮接过奏疏,正要起身去一旁的书案后,提笔书写。

  凤姐笑了笑,目光落在少年身上,丹凤眼眨了眨,看向一旁着翠绿色罗裙的平儿,说道:“平儿,你去侍奉笔墨。”

  平儿轻笑应了一声,从彩明手中拿过一管毛笔和砚台。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柳叶细眉,丹凤眼的平儿,道了一声谢,然后望着远处一张条案后走去,平儿扭着婀娜多姿的身段儿,在一旁条案后侍奉着。

  凤姐看着这一幕,晶莹如雪的玉容微微顿了下,目光闪烁不定。

  “不若再过一二年,将平儿许了这位珩大爷?”

  这念头一起,愈想越是可行,平儿和她情同姐妹,一同长大,对她忠心耿耿,也老实本分,不像原来带过来的几个陪房丫鬟,一天天学狐媚子想勾引琏二爷,已被她统统打发了出去,随便配了小子。

  这经过查账还有先前的荣庆堂中教训宝玉一事,她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珩大爷现在身份是族长,不管是大老爷也好,还是老太太,谁都压不了他一头,几乎在东西二府一手遮天。

  “这个事,不能急,这个珩兄弟家有个天仙一样的媳妇儿,需得好好筹谋,而且平儿这小蹄子怎么想的,我还摸不着,先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试试。”

  可以说现在的凤姐,经过旁观贾珩在贾府,前前后后的斗争,以及封爵之后,先是产生了绥靖心思,而后,今日被贾珩玩弄…权势,陆续搞废了裘良、牛继宗,齐王等人,心思已经转变为现在“打不过,就加入”的心思。

  昔日什么看不惯脑后长反骨,自是休要再提,现在最好是巩固两边儿的联系。

  念及此处,凤姐心头一动,如与这位珩大爷交好,不管是对抗……

  凤姐瞥了一眼邢夫人,眸光低垂,其实心底还闪过一个人,二太太。

  这里不得不说荣国府这座家业的真正主人,既非贾赦、也非贾政,而是贾母!

  汉律规定,“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徒三年!”

  所以,贾母才是荣府真正的女主人,只是因为贾母宠爱小儿子贾政,让贾政居住在荣府,却让贾赦另辟一黑油大门的宅院独居。

  而凤姐作为王夫人的内侄女,又是贾赦的儿媳妇,就成了管理荣府偌大家业,在两房均无异议的唯一人选。

  再加上其人处事凌厉,八面玲珑,得了贾母的认可和欢心,自是造成如今之局面。

  可,凤姐因是晚辈,头上又顶了王夫人以及邢夫人两个长辈,所以她既要奉承宝玉,还要时不时应对邢夫人作妖。

  贾珩这边儿不知凤姐所想,鼻翼间浮起一缕暗香,情知是平儿身上扑的熏香,面色如常,目光平静地看着正在研墨的平儿。

  只见少女柳叶眉弯而细,一张珠圆玉润的脸盘儿,肌肤白腻,一袭翠绿色罗裙,比起后世普遍喜欢的白幼瘦,这姑娘虽皮肤白腻,但脸蛋儿丰润,身段儿丰腴有致,虽不知比之微胖界的天花板如何,但也有着独属于红楼十二钗副册的婉美芳姿。

  对这个原著中心地善良的姑娘,贾珩也有着几分认可,尤其是方才贾环一事,更是亲眼目睹。

  “难能可贵之处在于,在凤姐身旁儿,竟还能有着这样面团的性子。而且从方才胭脂水粉一事上,这平儿也是个有心人。”贾珩闻着如麝如兰的香味,思忖着。

  在心底渐渐浮起一个词:“蕙心兰质。”

  念及此处,目光微顿,瞥了一眼凤姐,两种味道,一前一后。

  心底不知为何,竟是忽地浮起《后汉书》中的一句话,“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然芝兰偏偏生于鲍鱼之肆……不得不说,令人颇有玩味。”

  平儿被对面少年冷峻目光倏起的一抹温煦,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转螓首,别着淡黄色小花的如云鬓发间,盈盈波动的目光盯着书案。

  “这位珩大爷,这目光也忒锐利了,怪不得琏二奶奶……畏着他。”

  “平儿姑娘,墨块儿研磨得可以了。”贾珩轻声说道。

  平儿心头一惊,抬起玉容,轻笑道:“那就好,平时没怎么研磨过,珩大爷不嫌我手脚粗笨吧?”

  “怎么会?”贾珩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提起毛笔,沾了墨汁,在奏疏上书写起来。

  从平儿手中接过毛笔,在奏疏上书写起来。

  字迹自是中正平和、笔锋圆润的馆阁体。

  内容无非是这二日的所行、所见、所思。

  第一件事,是关于清查出裘良的贪腐事迹,以及对五城兵马司的改制安排。

  第二件事儿,是在锦衣府中,以天子剑威吓两位锦衣同知一事,以及请求锦衣府协助整治东城三河帮等江湖势力的打算。

  这里,尽管知道崇平帝在锦衣府中一定会有其他渠道,将他一言一行收集汇总成册呈送到宫中,但他也是事无俱细,甚至最后将对陆敬尧的看法也是一一道明。

  最后,则是请罪,讲述在族中请出天子剑借皇威,教育族中子弟正纲常、明尊卑,却因此擅动天子剑,以帝命生杀之柄委之于旁人,还请圣上治罪。

  平儿玉容微顿,衣袖中素手捏着手帕,静静看着伏案书写着奏陈当今的奏疏,心头也有着一种奇妙的思绪涌起。

  尤其看着那张清朗、冷峻面容上不时现出思索,目有静气的少年,明眸颤了颤,想起方才其人的威势,只觉得动静之间,其人宛如一幅画,或者说是一部书,让人目光流连,手不释卷。

  如果用后世的话,认真工作的成熟男人,自带魅力BUFF,当然,还有一个前提,事业有成。

  没钱瞎忙的格子间社畜,不在此列。

  贾珩,现在也并不是在写大多时候用来垫桌腿、压泡面的内参,而是直接是写直达天听的奏疏。

  这在一些内宅中只看得一方窄窄天地的少女而言,自有一种降维打击的感觉,在配合着那张和自己年岁相仿的青涩面容。

  那种不真实的梦幻之感,太过冲击人心。

  所以,张爱玲才说,“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快乐也不那么痛快。”

  有权有势也要趁早,一生花柳幸多缘,自古嫦娥爱少年。

  不远处,见贾珩伏案书写,贾政虽然心头痒痒,但也不好凑过去看,因为方才贾珩已言陈事奏疏。

  而不仅仅是贾政目光咄咄地看着那少年,凤姐也是看着伏案书写的贾珩,目光在伏案书写的贾珩和容色怔怔的平儿身上来回流连了下,心底那抹撮合二人的念头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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