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几个提拔到百户的心腹,再到魏教头等一众老卒,以及众多拔尖出挑的勇武新丁。
皆被赋予命数,成为“草头兵”。
拢共凑足一千二百人数。
磅礴地运加诸于身,雄浑气血连成一体,隐约凝聚龟蛇盘结之相。
这是兵家当中较为常见的阵势,可攻可守,聚散无常。
依照燕王白行尘所说的,兵法变化其实与江湖闯荡类似。
后者是兵器越怪,死得越快。
前者亦如此。
少有什么独门阵势一经祭出,便可纵横沙场,所向披靡。
往往都是大小三才、六丁六甲、八门金锁这种武庙传承,最为实用。
威能大小,全看主将的兵争六诀的运使娴熟,以及个人武道的高低强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此为六争。
另有权谋、阴阳、形势、技巧,等兵家四道。
变化无穷,涵盖十方。
天底下,统领十万人还能催动六争诀,以驾驭军阵战法者。
从当今武庙里头都找不出十位。
放在兵家,能御上千人如臂使指,便已经称得上一方将才。
控弦数万余,足可栽培成帅才!
至于能够井井有条,进退有序,调动百万大军,
那说是兵仙在世也不为过!
好似滚滚闷雷响彻梅山,随着纪渊的一声令下。
校场上的士卒个个披坚执锐,腰悬飞弩,骑乘战马。
衣袍袖口,皆绘有云鹰徽记。
扛纛者为童关,他身具【白虎衔刀】命格。
又被赋予【铜皮铁骨】和【气壮如虎】两条青色命数,体魄远比寻常的武夫强横一截,单手持拿那杆纪字大旗毫不费力。
墨色为底,殷红显眼。
迎风飘扬间,似龙蛇纵横!
呈现出摄人心魄的威烈气势。
这面大纛旗帜,乃是阴门九派的匠人,用金线刺绣,辅以沉铜、玉精炼制而成。
既有安神镇气之用,还可附着刀枪、弓弩,增添破甲破法之能。
算是一件尚可的兵家法器。
居中的李严为首,挎刀披甲,目光犀利。
周遭八名身材魁梧的赤膊力士,头戴黄巾,扛着一面大鼓。
这是从董敬瑭那里缴获而来的一尊重器,唤作“风雷鼓”。
表皮绘着“风象”、“雷蛟”,栩栩如生,神意充足。
一旦被擂响撼动,震慑山林,惊骇百兽,毒虫立毙,开山扫荡无往不利。
“云从龙,风从虎,此为气象万千。”
收在袖中的人皮纸偷偷摸摸探出头来,忍不住夸赞道:
“老爷统千军,掌兵煞,大纛簇拥,战鼓随行,当真是翻江倒海,叱吒辽东!”
纪渊斜睨瞥过徐徐勾勒,龙飞凤舞也似的清晰字迹,不置可否道:
“定扬侯横行沙场数十年,那身威势兵煞,浓重得如同大江大河,往那里一坐,就能横压数万大军!
大纛稳如泰山,助涨士气!
对上郭铉,我必定是被碾压的那一方。”
他并未因为炼成一千二百草头兵,凝聚出青色命数【悍卒】,便觉得胜过血火打磨出来的关宁铁卫。
景朝纵横天下无敌手的十七支卫军,绝对都是【骁卫】层次,当世顶尖的强悍劲旅。
否则也没办法完成破山伐庙,马踏江湖这样的彪炳功业!
据说,原本是有二十之数。
因为硬生生拔掉魔教、长生府、天机十二楼等大宗,被彻底打散掉三军。
从中也可以看出,景朝亦是付出不小的代价。
“不过我与郭铉的决胜之处,未必在于兵力多寡。”
纪渊嘴角上扬,他手握东宫太子赐下的那支金色令箭。
定扬侯真要发动十万关宁卫冲杀凿阵,凭借这道护身符,也不至于被打得全部覆没。
“老爷命数气运正隆重,先天压他一头,霸王卸甲龙抬手,没那么好成。”
人皮纸通晓过去,却无法推测未来,难以预判这场大凌河相见的福祸吉凶。
“就是要小心,那个定扬侯使诈,舍弃真龙宝穴孕育的神髓奇物,只吞纳龙气……”
纪渊眸光闪烁,他参悟元天纲的半部炼字诀,颇为精通风水玄理。
加上这几日,对于万会人元熟练于心。
更是明白山势地脉、江河水运的窍穴如何孕育。
“也不是不可能。
倘若郭铉真要破釜沉舟的话,舍弃一时半会难以孕育成形的神髓。
引动龙虎气、兵煞气倒灌财、智、权三座穴眼。
从而提前催熟,吞纳逸散出来的金黄龙气。
如此一来,万无一失。”
纪渊颔首道。
他越想越觉得定扬侯应该是选择这条路,否则没道理把裴东升送到梅山。
后者可是郭铉最信重的天字号风水相师!
“老爷清楚个中关节,却还是云澹风轻,想必成竹在胸!”
人皮纸泛起金光,赶忙奉承道。
“事到临头需放胆,天底下哪有什么十拿九稳,只赚不赔的好买卖?”
纪渊摇头笑道:
“我已尽其所能走到大凌河前,剩下只看郭铉的本事了。”
换成一个平平无奇没甚依仗靠山的北镇抚司千户,莫说与定扬侯平起平坐,相见谈话。
恐怕连靖州城那一关都不过去!
或者还未踏进白山黑水。
便死在三更堂的手里头了。
纪渊回首往后看,那也是步步为营,连续打死几头拦路虎。
方才有这趟大凌河之行!
千骑卷平岗,大纛迎风立。
半日功夫便就跨出昙州,长驱直入抵达锦州。
期间,打算封锁官道,阻绝来往的三万关宁卫。
也从半道原路返回,驻扎于大凌河畔。
静候北镇抚司与纪渊赴约。
“千户,前方有人挡路。”
扛纛的童关筋肉虬结,根根崩动,传信回到中军。
“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找死?”
李严挎刀越众而出,眸中冷冽,杀气十足。
自家千户这次下山,可是依照巡狩一地的钦差规格。
千骑横于官道,大纛猎猎招展,闲杂人等退避三舍。
若遇到阻挡,可当场格杀斩首,以儆效尤。
“昭云侯府,轻车都尉,申屠元。”
来人沉声答道。
……
……
北海,苍云山。
一座巨石堆垒而成的平整台面,其上搭建着八角凉亭。
下方神龟昂首,周边五鼠奏乐。
云海连绵,松涛悦耳,景色极为壮丽。
倘若举目远眺,还可以看到杜娟花漫山遍野。
红白相间,团团簇簇,若绣女巧手织锦。
更有奇峰依偎,高低错落,排排如潮水奔涌。
只可惜,这样心旷神怡的大美风光并非人人都可欣赏。
因为此处是怀王白容成的避暑行宫。
周遭连砍柴的樵夫,出海的渔夫都被驱赶殆尽。
方圆数百里,除去怀王府听差办事的众人。
再无其他。
“可准备好了?”
风姿卓绝的怀王白容成双手负后,那袭四爪蟠龙袍将他衬得贵气脱俗,恍如天上的忘忧神仙。
“十万奴民都已上船,他们日夜吞服大不净菩萨培育出来的‘太岁肉’。
交人、羽人各部死伤大半,方才凑足这些血食。”
冷若冰霜的美婢敛衽行礼,柔声回答道。
众所周知,怀王殿下的府中大小诸事。
皆由几位气质绝尘,姿容出挑的美婢掌管。
效彷后宫的六局一司,设有“司记”、“司言”、“司簿”、“司典”。
专门统辖北海各地。
那些宰执一方的朝廷大员,见到那四位未脱奴籍的婢女下人。
都要点头哈腰,恭敬执礼。
“也难为交、羽各部,不过本王庇护他们多年。
划出苍云山这么大一片地方,以供那些异族修生养息,垦荒屯田。
拿十万奴民去喂北海孽龙,也算公道。”
白容成眯起狭长眸子,薄唇扯出一丝笑意道:
“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东宫下旨,召藩王入京。
按照二皇兄那个至孝性情,多半要听太子的号令……也好,这盘棋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他微微抬手,站在后面的司言美婢放出响箭。
停泊于北海畔的数艘大船纷纷开动,驶向前方。
上面密密麻麻装着十万人,男女、妇孺皆有。
因为长期服食改良过的太岁肉,肉壳躯体多少有些残缺畸变。
或是生出六指三眼,或是两头四嘴。
不一而足,骇人得很。
“十万之数,疯魔太岁,应该能够给那头孽龙填一填腹了。”
怀王白容成眸光冷漠,俯视着数艘开向北海深处的大船,眼中似有浮现几分期待与狂热。
随着他的心念变化,浓厚阴云好像山洪,迅速地从水天相接的那一线升起。
层峦叠嶂,堆积垂落,仿佛立刻就要压塌坠下。
大船越开越远,逐渐陷入茫茫风雨当中。
天色暗沉,电闪雷鸣。
一双大如山岳,金灯也似的冰冷竖童倏然亮起。
好像庞大绝伦的巨兽,从万丈之下的巨渊深海惊醒过来。
“好好好!白容成,你果真信守承诺!”
比起雷音还要宏大的音波陡然炸裂,掀起狂涛骇浪。
那头逃过斩龙人的追杀,蛰伏于北海的孽龙王,缓缓地浮出水面。
神铁浇铸似的峥嵘头角,好像一座长满奇形怪状珊瑚的巍峨大岳。
乌青色的鳞甲块块足有屋宇大小,银白发丝如粗大鬃毛,又像翻涌的烈焰起伏飘动。
一双金灯也似的冰冷竖童,烛照方圆千里海域。
硕大的龙首显现于世,透出无穷的威严与无匹的雄伟。
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以蛟龙为长。
而蛟只是龙属,其上还有角龙、应龙、真龙、祖龙等等。
像这头行于东海、北海,将天下江河视为行宫的孽龙王。
便是角龙。
虽然没有应龙的双翼,可以腾空飞舞,驾驭风雷,兴云布雨。
却也具备遨游四海,吞纳水脉,降伏万千鳞虫的神异手段。
这是与生俱来的道则权柄,其他的五虫生灵羡慕不来。
“好久未曾痛快享用过血食了!白重器打碎四渎龙神之金身,镇压五岳山根下!
更斩尽陆地龙族,窃取道则权柄,敕封水神正位……”
孽龙王双眸赤红,炽烈金灯也似的夺目光芒,掺杂着丝丝血色,俨然怒极。
“吾生来便是五虫之上,鳞虫之长,何其尊贵!
却被逼到北海之畔,东海之滨,吃些鱼虾泥土……白容成,你可知吾有多恨!”
一声又一声的宏大音波,几乎盖过擂鼓似的的雷鸣轰响。
数艘大船上的十万奴民皆是被震破耳膜,七窍流血,当场死去大半。
“圣人上六合山,取降龙木,说服斩龙一脉出山,荡尽尔等,立不世奇功!
这段事迹,早已广为流传。”
怀王白容成澹澹一笑,心音荡漾纵贯千里,迅疾绝伦无所不至。
“过去的恩怨,何必耿耿于怀。
就算给你千年寿数,难道还能追上圣人,报此大仇?”
原本怒火盈胸的孽龙王,顿时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
想到那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可怕匹夫,它情不自禁缩了缩脖颈。
因其形体庞然无比,再细微的动作也能搅得海水激荡不已。
“哼哼,任由白重器才情盖世,却也管不住自己的儿子!
龙族尚且少有同类相食,尔等却能手足相残。
真是好笑!”
孽龙王笑声快意,炸起一连串的沉沉闷雷。
好似山峰砸进海面,扯起波澜万丈。
它甫一张开血盆大口,顷刻就把数艘大船十万人吞进去。
寒光闪烁的尖牙利齿条条如林,只是一咬,断肢残躯四散,迸出粘稠鲜血。
那股久违的滋味,浓郁的腥气,直令孽龙王满足不已。
“白容成,你若再献上十万血食,吾再予你一滴精血,让你再次蜕变,获得真正的龙属血脉!
寿数逾千秋,吞阴而纳阳,如何?”
蕴含贪婪意味的咆孝吼声隆隆回荡,直达怀王的耳边。
好似狂风扑面,吹得那袭四爪龙袍猎猎作响。
“不用了。”
白容成摇头道。
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让吃个五分饱的孽龙王有些愕然。
他本以为像怀王这等野心勃勃,无情无义的人物。
用十万血食换来龙族精血,如此有利无害的买卖,必然应该动心才对!
“你一身血肉都为本王所用,何须再用十万人去交换。”
白容成眸光漠然,显出九首嘶鸣,凶恶狰狞的长虫本相。
口中诵道:
“生死一体,皈依慈父……”
孽龙王陡然睁大那双金灯也似的冰冷竖童,莫名感到一阵阵心季。
它所吞下的团团血肉,像是疯长的野草,瞬间膨胀成百倍、上千倍之大。
“本王所皈依的乃是怒尊,又非龙君。”
白容成双手张开,好似踩踏掣电雷光,瞬间出现于那颗大如山岳的龙首面前。
“十万血食是饵,专程用来钓你这头蠢龙!
亏得你也敢吃!”
这位怀王殿下双手交错,五指如莲花盛开,捏出玄奥印诀。
冥冥虚空气机涌动,浮现出一尊大腹便便,能容万物的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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