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统六十五年,清明之后是谷雨。
此为春季最后一个节气。
皇城内外摘去所有的大红灯笼,就连张贴的鲜红春联,也悄无声息换成白底。随着亥时过去,墨色覆盖四合,宵禁的更声响起,一场绵绵阴雨终是落下。淅淅沥沥,落在千万片攒簇的瓦片上,轻轻重重,聚成水流,潺潺泻下,好似织成密网。
自今日起,往后百天,天京城再不能有任何爆竹锣鼓之声,更不准宴乐婚嫁。文武百官皆缟素,以示国丧哀悼。
哪怕市井坊间,大伙儿都很识趣,没去嚼舌根子。
胡乱议论那位母仪天下,端庄雍容的皇后娘娘。
茶余饭后,聊的更多是天降异象,红日未显那桩咄咄怪事。
有人信誓旦旦,声称皇后娘娘殡天驾薨,乃是功德圆满,被接引上界成仙去
了。因为他亲眼见到,一众鬼神执依仗开道的离奇场面,当场就吓昏过去。
还有几个管不住嘴巴的城隍庙祝,也说皇后殡天当夜,城隍爷的神像无风自动,摇晃不已。
定然是晓得洛皇后宅心仁厚,感念虔诚,显化神迹。
当然,这些穿凿附会的小道流言。
因其并无什么实质证据,很快就泯然众人。
只不过,有几个七嘴八舌的好事者。
据说被南镇抚司衙门请去喝茶,吃了一顿挂落。
东宫,暖阁。
白含章继续埋头批阅奏章,这位纯孝的太子殿下,似乎只伤心悲痛了一天。便又将精力与时间,投入到无穷尽的朝政当中。
此种凉薄的做派,让非东宫一党的朝臣见到,难免泛起嘀咕。
觉得太子爷平日的尽心尽孝,多少有些伪饰意味。
如今生母洛皇后一去,便就不再装模作样了。
一旁侍候的陈规,见到太子爷抬手揉动眉心,忽地闪至大案面前,俯身拜倒
道。
白含章摇头道。
跪在地上的陈规眼皮一跳,太子爷居然会把主持国丧的大事,交给向来不曾掌权的太子妃。
要知道,皇后娘娘驾崩,丧礼规格极为隆重,仪式也很繁琐。
毕竟,为礼法公认,疏忽不得。
让太子妃负责这桩天大之事,就是让她开始接手后宫的各项要务。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陈规点头称是,收敛无意义的揣测。
奴才不能想得太多,否则很难活得长久。
等到这位东宫近侍离开暖阁,白含章提了提精神,继续批阅奏章。
他手执朱笔,一连看完七道江南官员递上来的折子。
随后,取出专为密侦司下达命令的空白文书。
于上面写七个人名。
最后用朱笔一勾。
太子妃眉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如此说道。
刚才东宫近侍陈规前来,让她主持皇后的丧葬大典,其中传达出来的深意并不难猜。
跪坐于下首,为太子妃调弄合欢香的素服女官,微微躬身说道。
太子妃故作平静,可心中却有些许窃喜。
皇后娘娘对她自是没得说,向来颇为照顾。
可再怎么好,始终也是被人压在头上。
就拿内廷后宫的六局一司来说,那帮眼高于顶的贱婢。
平时只对皇后言听计从,何时买过东宫太子妃的账?
现在风水轮流转,圣人闭关未出,皇后驾薨归天。
内廷大权,从西宫移位,落到东宫的手上。
太子爷日理万机,不可能在意后宫妇人的家长里短。
到时候,还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太子妃挺直腰杆,抚摸着日渐隆起的小腹,不无欣慰道:
素服女官一边低头研磨香料粉末,一边柔声道:
太子妃闻言面容一肃,望向素服女官道:
素服女官垂首低声道:
太子妃颔首道:
所谓的,便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以及掌印司。
拿捏住这些来往的女官部署,才算真正地掌握内廷大权。
头戴纱帽的素服女官,似是沉吟片刻,随后接连报出几个偏冷宫殿的奴婢名字。
太子妃眼帘低垂,轻抚小腹,柔柔笑道:
………
江南,嘉然府。
宁王白宏真正坐在府中,品着清明前采摘的龙井茶。
此物有个美称,唤作,意思是身价金贵。
整个江南之地,唯有嘉然府产龙井茶,拢共十八棵茶树。
每年八成都会作为贡品,送到怀王的别府。
但凡江南人,无不知这位藩王极爱繁华与风雅。
自诩生平好精舍、美婢、鲜衣、美食、骏马、华灯、烟火、梨园、鼓吹、古董、花鸟等事物。
乃是一等一的富贵逍遥。
曾经有个厨子,因为烹得一手好河鱼,就被宁王从一介
白身,提拔成州衙门的推官。
后来这位殿下吃腻味了,又把厨子免官,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像是此类荒唐事,可谓层出不穷。
外人都道宁王是喜怒随心,但许多做惯大买卖,见过大场面的豪商巨富,都对这位殿下颇为敬畏,如同供奉财神爷一样。
宁王浅尝一口,颇为陶醉道。
与藩王同坐品茶的,是一位天庭饱满,身着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
此人乃江南豪富陆仲荣,号称资产巨万,田产遍于天下。
陆仲荣放下茶碗,正色道:
陆仲荣面皮一紧,暗道厉害。
这位宁王殿下揣度人心的本事,的确一流。
他故意露出一抹难堪之色,随后小心道:
宁王眉头微皱,手指摩挲玉扳指道:
见到宁王拒绝之意并不坚定,陆仲荣心领神会,这是等自己开价。
他咬牙道:
宁王抚掌一笑:
他话还没说完,别府的管事行色匆匆,惊慌来报。
宁王眉头皱紧,很是不快道。
管事脸色发白,赶忙附耳言语几句。
宁王闻言面色大变,手中端着的茶盏都跌落下去,摔个粉碎。
这让陆仲荣都觉得惊讶意外,能有什么大事震动这位坐镇江南的藩王殿下?
宁王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头挤出来。
陆仲荣有些不解,正欲开口问,却被这位极其讲究风度的藩王殿下打断道:
饶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陆仲荣,此时也被宁王弄得满脸错愕。
究竟发生何事,让殿下突然方寸大乱?
宁王颇为不耐烦的起身,甩袖道:
陆仲荣悚然大惊,失手打翻那价值百金的明前龙井茶。
他连忙躬身作揖,沉声道:
宁王背过身去,摆手道:
陆仲荣顷刻吓出满身的冷汗,正要跪下求一番,却又听宁王开口说道: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