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健激动万分地看向身前。
一条通体呈银灰色，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的仿生腿，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它有着跟真腿相似的结构，由于肌肉的缺失，比真腿还要纤细许多，整体呈现出一种运动感的线条美。
他看了看自己腿上，那副由硅胶接受腔和钢棍相连的普通假肢，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廉价感，顿时有些自惭形秽。
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他迫不及待地脱下旧腿，换上了新腿。
跟仿生手的安装方式一样，先在残肢上对应的神经处，插入微纳米电极针，小心地包裹好后，才放入仿生腿的上部腔室。
他注意到，在残肢接触的底部，有一个隐藏式蜂巢气垫，可以均匀地分散压力，不会牵拉残肢的任何部分。
果然，放进去后，感觉柔软舒适，就像穿着一只严丝合缝，量身打造的高筒皮靴。
再也没有穿普通假肢时，那种被别针用力拉扯皮肤，像小虫不停撕咬的感觉了。
接受腔下的连接组件用钛合金制成，下方有一个大的空心橡胶球，它能够让腿部向左右实现180度扭转。
再往下是非常灵活的踝关节，随着马达的轻微震动，可以做出一些自然的动作。
两张碳纤维刀片卷曲成中空的足形，顺着大脚趾的位置被分成两部分。
这样的结构让假肢可以应付不平的地面，同时也意味着他可以穿上人字拖，走在夏天的街道上，非常舒服透气。
脚部刀片的顶端，则是一个细小的碳纤维杠杆。
每走一步，汤健的体重都会使脚轻微弯曲，推动杠杆则将空气从插座中抽出。
看得出来，这种设计在尽可能地模仿人类的脚，看起来非常酷。
虽然还做不到跟真脚一模一样，但也很好地模拟出了七八分功能。
和普通假肢不一样的是，这是具有感知能力的假肢。
当然，腿部的功能主要还是行走，所以主要装的都是压力感应器和动态感应器。
什么温度感应器之类的就没再放了。
造成的结果就是，不仅仅能接受地面的力反馈，从而调整最好的角度，还可以通过肌肉电信号，调整踝关节的角度，以及行走的力度。
装上新腿后，汤健试着迈出了第一步。
先是感觉到脚后跟被挤压，然后体重很自然地压到了他的脚前方。
紧接着脚趾开始推动躯体前进，新腿就这样用力着，往前走了一步。
整个过程非常舒服，一开始走出了第一步，就停不下来。
一直在测试室绕了好几圈，他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三年了，他一直觉得走路是一件相当费力的事情。
但是现在，他绕着室内打圈的时候，再一次感受到了走路的乐趣。
汤健深吸一口气，眼眶一红，一行热泪差点从眼角滚落。
他赶紧按捺住心中汹涌的情绪，打起精神，继续测试。
接下来，测试场地搬到了室外。
平地走，坡地走，慢走，快走，慢跑，快跑，跳高，跳远，急停，转弯，等等，不下数十种动作。
一一测试后，他发现这个仿生腿真的非常灵活，远超自己的想象。
肌肉运动信号的捕捉非常敏锐，反馈到神经信号后，一开始有些迟钝，但在电脉冲的刺激下，恢复得很快。
经过短短两个小时的训练，他就彻底掌握了仿生腿的用法，习惯了它的存在。
无论是站立，还是走路，他都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下意识地就完成了所有的动作。
就仿佛这条腿一直就在那里，原本就属于他一样。
这样的感受和功能，跟真腿也没有差别了。
“这个设计得比较简单，因为腿部功能其实也比较简单。”
王大力解释道：“如果想要更多的功能，比如踢球和舞蹈，那就需要做出五根脚趾，让它们像手一样配合起来完成更精细的操作。”
“不过那样的话，成本就高了，制作起来也更复杂，而普通人并不需要像职业球员一样踢球，也不需要跳芭蕾舞。”
“所以这种基础版仿生腿足够了，它能够跑步，爬山，甚至攀岩，完全能够满足大部分人的需求。”
汤健连连点头：“没错，这腿对我完全够用，多余的功能我都不需要，太不接地气了。”
“对我们残疾人来说，能够成功地爬上一座山头，比什么花里胡哨的噱头都要重要。”
“要是实在想增加功能，还不如都放在仿生手上，毕竟用到手的地方可比腿多。”
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对了，王主任，测试结束以后，这手和腿怎么处理？是不是要收回去？”
“你看我这一套下来，价格肯定很贵吧，我能不能自费购买啊？”
就这短短一两天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有手有脚的生活，再也无法割舍。
这双失而复得的手脚，让他体验到了一个完整的人是什么感觉。
他已经无法想象，再次变得残缺以后，自己会变成啥样。
这样的场景，光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就要让他窒息了。
王大力沉吟了片刻，说道：“价格嘛，肯定会是贵的，但是也不会太贵。”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汤健有些失望，继续问道：“我听说国外的智能仿生手一个要20万，三清应该不会卖这么贵吧？”
王大力呵呵一笑道：“怎么，你担心买不起吗？放心，肯定不会卖那么贵的，我估计也就几万块钱吧。”
汤健闻言松了口气，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可不止失去了一只手，还有一条腿呢。
这要是一个几万块，两个加起来也要十几万，好像跟20万也差不了太多。
顿时忍不住叹起气来：“可是我除了手，腿也要啊，两个的话就贵了，我现在还没工作，家里负担还挺重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头也渐渐垂了下去。
王大力挠了挠头，其实按他的想法，是想把仿生手都送给患者的，但是这个价格确实比较贵，公司也要考虑成本问题。
不可能招了几十个测试人员过来试了一个月，直接送出一套产品。
这个完全没必要，因为志愿者参与测试都有一定报酬。
虽然数目相当可观，但跟仿生手的价格比起来，还是差得有点远。
而且，这跟人工心脏之类的产品还不一样，人工心脏是救命的东西，放进患者体内后，是不可能取出来再利用的。
但仿生手就跟胶囊胃镜一样，测试完还可以继续给下一个人用，对患者生命也没啥影响。
所以哪怕志愿者用了以后再喜欢，也只能等上市以后自行购买。
就好像药物临床一样，志愿者只有临床期间能免费获得药物，结束后想吃药继续治疗还是得自己买。
对于这种情况，王大力也爱莫能助。
不过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倒是找到一个解决办法。
“是这样的，因为你同时失去了一只手和一条腿，条件非常完美，如果你愿意长期协助我们研究和开发仿生手，积极给予使用反馈，并出席相关的展示活动，我应该可以为你申请一个免费名额。”
汤健瞬间跳了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哇，真的吗？哇，那可太好了。”
“当然，仿生手后续的升级也很重要，我们需要几位体验官，来获得及时的反馈，只有在长期的日常生活中，才能有真实的体验，并根据反馈做出相应的改进。”
“只不过，这样的话，你的仿生肢体会按时发送测试数据，可能要失去一部分隐私。”
“此外，你参加公司举办的活动，拍摄宣传资料，我们也会给钱，价格不会太高，一次两三千吧，也能补贴一下日常生活。”
“没问题，哥，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汤健一把抓住王大力的手，感激涕零地说道。
只要一想到能省下十几万块钱，还能时不时赚一些外快，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行，回去前跟我把协议签了。”
汤健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朋友，连忙说道：“等等，你刚才说要招好几个体验官，我还认识几个朋友，都比较穷，买不起贵的，就用着残联给的免费假肢，天天送外卖。”
“您看看，要不要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他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王大力定定地看着他：“你说的是测试的机会，还是免费拿产品的机会啊？”
汤健点头如鸡啄米：“当然是免费获得仿生手的机会了。”
王大力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好一会才道：“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要的体验官人很少，最多三个，而且有严格的标准。”
“一是要家里穷，二要形象要积极正面，你懂得，就不能是那种偷懒耍滑的人，能自力更生的人最好不过。”
“还要残疾程度比较严重，得是四肢缺了两肢这种，那种就少了一条小腿，不太影响生活的，最好还是把机会让给更需要的人。”
汤健将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你放心，这几个条件我那些朋友都满足。”
“我有一个朋友少了两条腿，还天天坚持送外卖，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女儿要养活，条件真的很苦，他绝对买不起两条仿生腿的，所以我想为他申请一下。”
“其他朋友也差不多，缺胳膊少腿的很多。”
王大力不由讶然道：“你这帮朋友，还真是卧虎藏龙啊，个个都不容小觑呢。”
他有些感动地拍了拍汤健的肩膀：“体验官这事我们晚点再说，你先让朋友来测试，试试仿生手，然后赚笔小钱吧。”
“嗯！”汤健重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期待。
三个小时后，他离开了三清，脚上踩着自己的运动鞋，空荡荡的裤管重新变得饱满。
******
数日后，王大力手里拿着一份参与测试的志愿者名单，看着上面的记录，不由有些心酸。
“几乎都是农村进城务工人员，家庭条件本来就很差，残疾的状况又加重了他们的贫困。”
“哪怕是送外卖，他们每天能送的单子也要比正常人少很多，收入也只有一半或者更少。”
“还经常因为送得慢遭遇投诉和差评，幸运的是，在知道他们残疾人的身份后，大部分客户很快都撤销了投诉。”
“国内的残疾人还属于弱势群体，基本上负担不起高昂的假肢，只能用几千块的低端假肢，常常因为尺寸不合适或者电池问题，造成了许多不变和伤害。”
“很多人甚至几千块的假肢都用不起，在残联免费提供了假肢后，有了行动能力，才能出来打工的。”
“就这样，他们依然积极向上，努力工作，用自己的双手吃饭，实在让人佩服。”
王大力回想起跟这些人的谈话，不由肃然起敬。
“他们每天为生活而奔波，存款可能都没有四位数，怎么可能掏的出钱买几万块的仿生手呢？”
“但是价格又不可能降得太低，无论仿生手还是仿生腿，都使用了大量传感器，还有高性能芯片和合金，硬件方面的成本很高。”
“不会上市以后，因为用得起的客户太少而亏本吧。”
王大力不由眉头紧皱，他一般很少去考虑售价这种事，但这一次，用户的贫困程度还是让他受到了冲击，不得不考虑起商业方面的问题来。
“不如去问问卫总吧，他肯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思来想去之后，王大力扣响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哟，原来大力啊，我看到你的工作报告了，仿生手已经进入功能测试阶段了吧，干得很棒，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卫康抬起头，看到王大力，顿时有些意外，但很快就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王大力向来直来直往惯了，一坐下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卫总，大概就是这么个事，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既能让条件不好的残疾人用得起仿生手，又能保证公司的销量和利润？”
卫康惊讶地看着他：“大力，你以前从来不考虑这些问题的，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王大力哭丧着脸道：“主要是跟一些参加测试的患者谈了话，了解到他们的具体情况。”
“这才发现，产品都做出来了，目标客户竟然这么穷，压根买不起，这可要了老命了。”
“早知道我就做得简单一点，成本搞低一点，把价格降下去好了。”
“否则的话，我做得再好，客户都买不起，又有什么意义？”
听了王大力的抱怨，卫康问道：“那你把价格降下来了，能做出同样的功能吗？”
王大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仿生腿还能用低配，但仿生手的功能要是差了，就达不到日常使用的要求了。”
“硬件成本就在那里，必须得堆那么多料，才能满足功能上的需求啊。”
“这还多亏了三清是大公司，采购量大，成本本来就低，要是量小的话，硬件成本和工人加工费还得再贵两成。”
卫康顿时笑了：“那不就是了。说明仿生手这玩意就便宜不到哪去，你总不能做个伪劣产品出来，砸公司的招牌吧。”
王大力连忙摆手：“可不敢，我要做个伪劣产品出来，我这张脸在业内就丢光了，以后出去都不敢见人。”
“现在虽然产品贵了点，但是拿出去谁不叫一声牛逼！”
卫康呵呵一笑道：“那不就行了。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你要真敢偷工减料，我这关你就过不去。”
“不过呢，你说的办法，我倒是有一个。”
他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绝对能解决穷人买不起高价仿生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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