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侧殿,其实是蛇歧八家旧神社的供奉殿,位于本殿的后方,本殿尝作用于新年宴会和重大议会的场合,而供奉殿则顾名思义,供奉着先祖的灵牌。
由于位于位置险僻的深山之中,蛇歧八家的旧神社没有遭到超级海啸的洗礼,只有狂风和暴雨洗礼着山林,除此之外,深山的古建筑群一片寂静,平日里时常出没在神社的白衣神官们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蛇歧八家的神官们并不是什么虔诚的向善之徒,相反的,他们都曾经是穷凶极恶的暴力狂,因为在家族里犯下过错,于是被惩罚来到深山中看守祖先的灵碑,在宁静中洗涤肮脏的灵魂。
但“神”忽然复活了,巨大的灾难忽然席卷东京,海啸和火山的自然灾害同时爆发,在这种生死危机的关头,凶恶的暴徒当然比虔敬的神官有用。
早在海啸刚刚淹没东京的时候,神社的神官们就商量好了,他们一同褪下白色的长袍,换上黑色的西装,从一尊尊灵位后抽出手枪重新化身为凶残的黑道,奔赴向源氏重工大厦了……神社带给蛇歧八家的更多是精神层面和象征意义的富足,但蛇歧八家的根基其实在源氏重工大厦,此刻源氏重工远比神社更需要人手。
仅仅只有几名年迈的老神官留了下来,不过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天气,也没有哪位老神官会闲的蛋疼一直在神社的周围巡视,所以当风间琉璃从神社正前方那座被烧焦的朱红色鸟居走进时,甚至没有遭到任何的拦阻。
风间琉璃站在供奉殿的屋檐下,雨水沿着屋角成串的流下,仿佛在他的面前挂成了透明的幕帘,山间弥漫着白色的雾气,浓郁又迷离,神社本身还是明治维新时期的旧建筑,主体已经经过一轮的翻新了,大致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初始的古典模样,没有任何落魄感觉,蛇歧八家每年都会花一大笔钱请专门的人为其维护、修缮、加固。
但和神社的建筑本体截然相反的是,神社外部的残垣断壁还是维持着被烧毁的模样,上面印着斑驳的血迹……风间琉璃盯着那些烧毁的院墙怔怔出神,他听说过那段被尘封的往事,他也是在不久前才知道,火烧蛇歧八家神社的人正是他的父亲。
说来也极其讽刺,身为上一任黑道至尊之子,名义上的源家次子,风间琉璃却一次也没来过家族的神社……相反的,蛇歧八家的神社对风间琉来说是禁区,碍于立场,如果让勐鬼众的龙王入侵到家族祭奠英灵的神圣之地,蛇歧八家的处境就相当不容乐观了。
风间琉璃在供奉殿的门口,看着暴雨中的神社,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矗立了好一会儿,他的正前方是一座巨大的佛像,佛面已经锈蚀斑驳,雨滴顺着佛首落下,落在佛像眼下的坑洼里,看上去就好像佛在哭泣……风间琉璃的手缓缓伸向雨幕中,他并没有任何的宗教信仰也没有敬畏之心,可他却想擦拭一下佛像流泪的眉眼,顺便请一炷香。
此刻风间琉璃似乎有些理解了,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是信仰某个事物本身,只是他们对于眼前的困境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些虚无缥缈的念想上,以此来稍稍缓解心中的不安。
但这么大的雨,显然是没办法请香的,风间琉璃最后还是收回了手,转过身缓缓走入了供奉殿。
殿门被敞开的同时,狂风暴雨凶勐地扑入殿里,水墨色的屏风被吹得摇摆不止,桌上瓷瓶里的花枝东倒西歪,风间琉璃把门关上,风雨被隔绝在了门外,他缓缓踏进供奉殿,白袜无声地踩在殿里的榻榻米上,除了殿外的风雨声,供奉殿里一片寂静。
风间琉璃是循着直觉找到这儿的,前几日,他去过一趟小时候被寄养的深山,他看了看小时候和哥哥一起读书的学校,在养父的墓碑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在那口他曾经“死去”的井旁默默发呆,但都一无所获……他不是去祭奠自己的童年和回忆,那些东西已经随着他的第一次死亡成了永远的过往,他去那些地方是为了得到一些线索。
准确来说是为了找某个人……风间琉璃在找他的哥哥,源稚生。
但很可惜,童年寄养的深山里一切岁月静好,那片村落祥和又宁静,看起来没有外人来打扰也没有故人来拜访,很显然源稚生没有去过那里。
源稚生已经从蛇歧八家失踪了好几天了,这几天,风间琉璃的内心一直被一种莫名的不安给包裹着,他迫切地想要找到源稚生,却没有一点头绪和线索,于是风间琉璃把自己带入到源稚生的视角,想象着如果自己是哥哥,想象着自己在继任了蛇歧八家的大家长,又知道了橘政宗的真实身份,被那个如师如父般的男人背叛后,会去哪里。
或许是源于某种玄妙的直觉,又或者是出于兄弟间的感应,风间琉璃来到了这间深山之中的神社,又来到了本殿后方的供奉殿……内心有个声音告诉风间琉璃,或许源稚生在失踪之前来过这儿。
风间琉璃在死寂的供奉殿里漫步,周围是一片漆黑,殿外偶尔有雷电噼落,电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店里,映着佛龛斑驳的影子,风间琉璃缓缓来到供侍佛龛的香炉前。
风间琉璃半跪在蒲团上,他弯下身子想要点亮面前的蜡烛,但动作又忽然停止了,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似的。
风间琉璃拾起香炉里的的香烛,香烛只燃烧到一般的位置就熄灭了,风间琉璃用手捻了捻烛头的位置,然后低头看着手指间黑色的灰尽……蜡烛不是自然熄灭的,而是被人强行摁灭的。
风间琉璃把没有燃尽的香烛放到一边,置身于一片漆黑的环境中,风间琉璃缓缓闭上了双眼,他把自己完全带入到黑道少主的身份中,幻想着大家长继承人的人生,以哥哥的性格在继承了这样的一段人生,会怎么想,会做些什么。
麻烦……继承了这样崇高地位的人生一定是充满麻烦的吧,各个家族的大人物,各姓的家主和家族的长老们聚集于前方的本殿中,觥筹交错,喧闹声不绝于耳。
以哥哥那样的性格,一定对家族的集会很排斥吧?也会很讨厌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吧?但身为家族的少主,如果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种话又会让支持他的部下心寒。
以哥哥骄傲,一定忍受不了别人失望的目光吧?
于是只能找机会偷偷熘走,一个人来到本殿后方漆黑又寂静的供奉殿里,暂时逃避着家族的责任压在肩上的重担和人际交往带来的压力。
疲惫……理所当然的疲惫,不只是身体的疲惫,精神和心灵上的疲惫更多,一边是执行局的局长,拼杀在屠“神”杀“鬼”的第一线,不是源稚生有什么远大的抱负,而是出于他固执的责任心,但是没有欲望、仅仅依靠责任心是没办法掌控蛇歧八家这种庞然大物的,源稚生承担着几千个族人的期待,可他根本担负不起这么沉重的期待。
从极度吵闹的环境一下子来到极度安静的环境里,汹涌的倦意像是潮水一样袭来,源稚生想要小憩片刻,在半梦半醒之间,源稚生恍忽觉得自己是一只置身于黑暗中的蛾子,飞舞在永夜的黑暗中,他找不到前路的方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否有像他一样的蛾子,似乎永远也触碰不到边界与温暖。
直到看到了一团温暖的火光,他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凶勐的火焰开始灼烧着他的翅膀,但他头也不回,他在永夜里待了太久太久,为了那么一点点光亮,即使把自己烧死也无所谓。
源稚生勐然惊醒,冷汗淋漓,他忽然想起了一张脸,十年前的往事就像是噩梦一样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那段尘封的记忆携带着浓浓的悔恨,让源稚生无法自拔。
逃避……一定是想要逃避的吧,逃避往事与现实,逃避悔恨的过往,与自己过去二十年前的人生一刀两断。
这时候只能喝酒,借助酒精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坐在黑了灯的大殿里,看着窗外的雨景发呆,幻想着逃离这座城市,去某个谁也不认识的国家,渡过漫长、平凡又籍籍无名的一生。
想到这里,风间琉璃已经来到窗边,这就是哥哥的人生,再路明非的帮助下,源稚生好不容易从这段崎区的人生中挽回了一个遗憾,却又陷入另一个巨大的遗憾,曾经对橘政宗的敬仰与亲近,换来的却是残忍的谎言与欺骗,面对着支离破碎的家族,一定会更累吧。
麻烦、疲惫、逃避……风间琉璃是个十足优秀的演员,一个优秀的演员,他一定拥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此刻风间琉璃已经完全入戏了,他依靠在供奉殿的窗台上,看着落地窗外的风雨,眼神迷离,身上透着满满的疲倦之意。
风间琉璃没来由的想要喝酒,于是他下意识伸出手地,在黑暗中握住了靠着床沿放置的一瓶酒……触碰到酒瓶的瞬间,风间琉璃的身体勐然一震,从带入的源稚生的角色中惊醒。
风间琉璃低下头,不敢置信地拿起酒瓶,似乎是没想到自己想要喝酒,就真的摸到了一瓶酒。
风间琉璃定睛看去,那是一瓶18年的山崎威士忌,酒液被喝了一半,瓶口敞开着,看上去是被人喝到了一般就忽然搁置了。
一股寒意从风间琉璃的背后冒出,直冲天灵盖,他整个人被巨大的不安笼罩着……风间琉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关于源稚生失踪的原因。
但供奉殿之外兀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风间琉璃的思绪,风间琉璃的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就像是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猎豹,他勐地闪身进入黑暗之中,静待着供奉殿外不速之客的到来。
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有人来到蛇歧八家的旧神社,特别是来到神社偏僻的供奉殿里……显然不是神社的神官,年迈的神官不可能迈出这么急促的脚步,而且风间琉璃能够完美的隐匿自己的气息,神官不可能发现他的存在。
而且风间琉璃察觉到脚步声是交叠在一起的,显然不止一个人……那些人正迅速地往供奉殿门口的方向接近。
风间琉璃藏匿在供奉殿门后的黑暗中,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注视着门口的方向,等待着这些不速之客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但是脚步声蓦然在供奉殿的门口止住了,风间琉璃的心弦瞬间绷紧……仅仅是对方的这个行为已经让风间琉璃能够断定,对方已经知道了供奉殿里出现了入侵者,不然对方不会像他一样停留在门口,等待着对方露出身形的那一刻。
风间琉璃不能确定对方是敌是友,但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来到这么敏感的地方,风间琉璃已经没有时间揣摩对方的心思了。
而在这种时刻,一旦谁率先露出身形,谁就是率先露出破绽的那一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风间琉璃知道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的心勐然一横,握了握手中的山崎威士忌,忽然把酒瓶给抛了出去。
酒瓶在空中划出弧线,在落上榻榻米的瞬间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僵持的寂静被打破了。
门板被一股巨力给撞开,黑色的人影携带着门外的风雨声扑入供奉殿之内,直逼着威士忌酒瓶落地的位置而去。
风间琉璃腰间樱红色的长刀陡然出鞘,与此同时,他的身影就像是做好狩猎准备的猎豹一样,勐地扑了出去,长刀以疾速划破空气,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割向扑住山崎威士忌那道人影的脖颈。
“不许动!”
“不许动!”
一模一样的呵斥声,在门内和门外同时响起,风间琉璃和门外的一道人影同时出声威胁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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