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银钟摆再次发出清脆的响声,路明非缓缓睁开双眼。
璀璨的金色在他的眼底一闪而逝。
路明非一睁眼就看到了光——阳光透过树影和天窗洒在他的脸上,突如其来的耀眼光斑让他有些晃神。
柔软的棕色羊绒毯搭在他的身上,上面飘来淡淡的男士檀香味,他正躺在校长办公室一楼的真皮沙发上。
“嗯……‘3E’考试结束了吗?”路明非直起身子,揉了揉微微发涨的脑袋。
“已经结束两小时了,昨晚没休息好吗,还是说你睡眠质量一向这么不错?”昂热就坐在不远处的软凳上,打趣道。
“抱歉啊校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这么久,一直感觉脑袋沉沉的,里面像是被灌了铅水。”路明非轻轻晃了晃脑袋。
“能睡是好事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觉少,每天晚上杂念蜂拥而入到脑子里,一盒眼就是地狱般的噩梦,整夜整夜的失眠,那才折磨人。”昂热起身,硬头皮鞋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朝路明非走来。
路明非也起身,心说还我到您这年纪,全世界能活到您这个年纪的都没几个,侥幸长命百岁都该烧高香了吧?
“有段时间我也失眠,是刚上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我也喜欢乱想一些有的没的,总是找不到人生的方向。”路明非抬起头,直视着昂热的眼睛说。
昂热的面庞上刻慢了深深浅浅的皱纹,眼角的皱纹更像是鱼的尾巴冗长交错,眼皮也不如年轻人的紧致,唯独只有他的眼睛不同。
这个老人的眼睛深沉却又明亮,全然没有年迈的迟暮之意,反而清澈明朗。
可惜的是路明非没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昂热笑了笑,“青春的迷茫期嘛,每个人都有,那你后来找到人生的方向了吗?”
“找到了,所以我来了卡塞尔学院。”路明非跟着笑了笑。
“真好啊,年轻人就该像这样有目标有冲劲才对,闭着眼睛只管埋头向前,前面有山就翻山,前面有河就过河,前面有墙……就把它撞得稀巴烂,头破血流也无所谓。”昂热轻轻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校长你也很年轻啊。”
“是吗?哈哈哈哈哈……”昂热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世界上最意思的笑话一样,“真是有意思的年轻人啊,你知道我认识的那些老家伙们怎么称呼我的话,他们都叫我老怪物,我老得都快要死了,居然被一个孩子说我还年轻?”
“这里还依旧鲜活跳动着,怎么能说自己老呢?”路明非轻轻点了点昂热的心口,语气也是轻轻的。
心口被路明非指尖触碰到的瞬间,昂热竟是有些微微愣神。
在卡塞尔学院他是绝对倍受尊崇的人物,毫不夸张的说,昂热在学校享受的绝对是顶流明星般的待遇,他走到哪那就有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他的课堂永远都是爆满,学生们给予他的敬意绝对比其他所有教授加起来还要多。
他是卡塞尔学院所有人的老师,也是所有人的长辈。
多少年了,从没有人敢指着心脏对他这位当代最伟大的教育家用以教育般的口吻说话,更别提一个十八岁的孩子了。
但那一瞬间,昂热好像莫名的在路明非身上看到了许多故人的影子,他的老师、他的老友、他最敬佩的兄长……
在那个如黄金般璀璨的时代里,这些人在名为“夏之哀悼”的事件里相继惨死,徒留他一人,于是昂热亲手埋葬了所有老友的骨灰,连同自己的回忆一同葬在了那天。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以前那个优雅活跃、自负才华的青年俊彦消失了,剩下的是孤高而铁腕的权力者。
昂热用老花花公子的面具来伪装自己,但他心底仅有一位孤独的复仇者,始终握着锋利的折刀。
昂热不断地巩固自己的权利,培养亲信,把控着整个卡塞尔学院,以便在屠龙的时候能调动最精锐的团队。
这招致了校董会对他的不满,但无人能撼动昂热在秘党中的地位。
他是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所以他并不畏惧死亡。
从始至终,能够读懂昂热内心孤独的只有他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友,昂热从不奢求任何人的理解,因为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的怒火会把靠近他的人都灼烧得遍体鳞伤!
“校长,其实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轻轻的呼唤将昂热从遥远的回忆拉扯回现实,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男孩已经靠了过来。
昂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落入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孩的怀抱当中,以至于他双手凝滞在半空中不知放在哪儿,苍老的眼睑都忍不住在微微颤动。
“校长,我失眠的时候哭了一整夜,其实并不是只有懦弱者才会哭,难过的时候就应该哭出来,至少能发泄一番,一个劲的压抑自己只会把自己憋坏的。”
“人的一生是可以交很多朋友,比如我在仕兰中学遇到了楚子航师兄,来这儿又遇到了芬格尔师兄,古德里安教授其实也算是我朋友,我俩算是忘年交。”
“如果校长缺朋友的话,我可以当你朋友。”
说完后,路明非松开昂热,告辞离开。
昂热愣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
等到纯银钟摆在一次敲响后,昂热看了看藏在袖子里的血红折刀。
老人自嘲发笑,一向身姿笔挺的他笑弯了腰,
他踩着楼梯一步步登上二楼,毫不犹豫地在自己钟爱的黄花梨茶桌上洒满名贵的红酒,红色的酒精如血般倾淌。
他划动一根火柴,轻轻抛起,火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红酒中,火焰如蛇般升腾而起。
接着整张茶桌开始燃烧,这张名贵的茶桌连带着路明非“3E”考试的最后一张答案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你,小家伙,不过……没人能救赎我。”
熊熊燃烧的大火旁,昂热坐在椅子上,火光与暗影在他苍老的面庞上摇曳不定,他朝路明非离去的方向遥遥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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