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随风散去

  魔鬼怔了怔。

  它端着酒杯的手指,也微微僵硬。

  好在黑暗笼罩之下,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的表情……或许没有这道阴翳笼罩,它也只是一个没有“面孔”的至暗存在,从来没有面部表情这种东西。

  “我要你解答我一个问题。”

  “为此,我给予你的回报是,未来十天,我不会用黑银封锁戒尺。”

  顾慎说出了交易的大概内容。

  这的确是很小的交易。

  但很公平。

  一次提问,换戒尺的“自由”。

  顾慎知道,黑银封锁,对魔鬼而言是一种“折磨”,它无法了解戒尺外发生的事情,也无法窥视到外界一丝一毫的信息……所以用“解封”来作为回报,便是他在这场交易之中,所能接受的,最大的代价。

  被“魔鬼”窥视。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

  可顾慎如今已经知晓尺子中的阴暗存在,一秒不用黑银封着,便一秒觉得心底瘆得慌。

  “顾……慎……”

  魔鬼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其不出现愤怒之意,但它的修长手指,已经隐隐开始颤抖。

  等待了如此之久。

  它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小丑”!

  坐在王座之上,却只能任凭顾慎摆布……而事实其实比这还要更加残酷一些,因为它和顾慎的关系,不止是“任凭摆布”四个字这么简单。

  哪怕它想要看一看外界的世界,也需要顾慎来点头允许。

  “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吗?”

  “与我的交易,注定是漫长的过程,任何一次的交易达成,都不是你帮助我,而是我在赏赐你。”

  顾慎平静注视着王座上的身影,缓缓说道:“这里不是【旧世界】,我的确没有什么威胁你的手段……只不过我可以保证,如果你拒绝这次交易,我离开之后,便会立即把尺子封入黑银之中。”

  “你知道……你处于何等的境地之中吗?”魔鬼声音沙哑,“你在和光明城的赐福之子战斗,他碾压了你一整个大境界!没有我的帮助,你根本战胜不了他!”

  “是啊,你说得很对。”

  顾慎笑了笑,道:“只是很可惜,对于这一战,我有其他办法解决……并不需要你的交易来帮助我。”

  “其他办法?!”

  魔鬼再次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它冷笑道:“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你的炽火,铁剑,净土,扳指,面纱,就算再把那粒残缺的‘时停之针’也算上,这些手段,凭什么与差了一个大境界的光明城赐福之子对抗?!”

  魔鬼这番话说出。

  顾慎神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实际上心底却陡然阴沉下来……自己的底牌,竟然一张不落的,全都被魔鬼记在心里。

  就连从崔忠诚那淘来的,不起眼的“时停指针”,它也知晓!

  这样一个通晓自己秘密的阴诡存在,让他怎能真正安心交易?!

  “你要做的,就是告诉我,接受,还是不接受。”顾慎语气变得冷漠:“我没那么多耐心,你现在只有三秒钟的时间考虑。”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便开始了倒数。

  “三,二……”

  交谈至此,外面世界的时间也所剩不多。

  顾慎已经做好了“交易崩盘”的打算,他必须要给现实世界中的自己留出足够的应对时间。

  “我答应你!”

  虽然忿怒,但魔鬼答应的速度,却是奇快无比!

  三秒,实在太短。

  顾慎没有给魔鬼多留时间,它没办法多问,只能选择是,或者否。

  此刻王座上的黑影,几乎是怒吼着出口,盛怒之下掌心的酒杯刹那被捏碎,果然在这片精神空间之中,一切都只是虚幻妄象。

  那盛满鲜血的高脚杯破碎成为一片又一片的光影碎屑,在虚无的凛风之中飘散逝去。

  随着高脚杯一同碎去的。

  还有魔鬼的叹息。

  它在凛冽风中缓缓坐回王座之上,无奈地幽叹一声,问道。

  “说吧,你想问什么?”

  ……

  ……

  现实世界。

  雪山的长风鼓荡。

  光明编织的炽网,收拢到了方圆二十米的狭小范围!

  这一刻,顾慎终于睁开双眼。

  他和魔鬼的交易已经完成。

  这并不是一场大交易。

  真理之尺散发的银芒,并没有转变成黑色……这意味着直到最后,魔鬼都没有成功借出它的力量。

  【“你问的问题,的确很刁钻。可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你既然有了我,何必再生那么多忌惮,现在交易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宰了这个赐福之子!”】

  魔鬼的低吟声音在心湖之中回荡。

  来吧来吧!

  交易吧!

  他还在尝试说服顾慎,考虑来一场更大的交易。

  但顾慎心如磐石。

  他冷笑一声,对魔鬼抛出的诱惑不为所动,坚决不进行大桩交易。

  顾慎收敛精神,最后一次对尺子里的笼中雀予以回应:“我不会交易的,除非你免费赠送。你倒是考虑考虑,再让我白嫖一次,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我遇到了不测,那么你也别想好过……光明城一定会对冥王留下的物件很感兴趣。”

  魔鬼:“???”

  说完这一句,顾慎便再也不理会心湖之中的话音。

  现实世界的“危局”,已经迫在眉睫。

  孟骁仅凭一件镇月大袍,便已然压制住了自己!

  黯光编织的大网已经将方圆二十米囊括在内,顾慎先前猜出了他的战斗意图,这是想逼出自己的底牌……好让这场战斗,演化上升至神战。

  但……

  他岂会如孟骁所愿?!

  “呼……”

  睁眸的那一刻。

  顾慎将鬼面纱佩戴而上,光网收缩,随着悬浮在空中的孟骁收拢五指,这些黯淡光线,瞬间加快速度,如利刃一般切割而过……而同一时刻,顾慎的身影也闪动起来。

  【鬼面纱】佩戴之后!

  斗战金箍所制造的平衡,在这一刻被短暂打破。

  炽火感应到了低阶阴诡精神的挑衅,在第三股力量的冲击之下,溢出精神海……或许是因为鬼面纱的影响,顾慎此刻所动用的“炽火”,颜色也变得诡异阴森起来!

  下一刹,顾慎眉心便燃起了一抹幽暗苍白的火光!

  “这是什么手段?”

  孟骁眯起双眼。

  他感到,眼前年轻人的精神力,似乎在一瞬之间,暴涨了一大截!

  原先他以为,这位东洲的S级,隐藏了自身的真正实力。

  作为超境者。

  深海七层,可以与八层对攻!

  可现在来看……顾慎隐藏的实力,比自己想象得要多!这不是一位简单的“超境者”……很有可能,是与慕晚秋一样,超两境的妖孽人物!!

  看到这里,镇月大公唇角微微翘起,他的心情没有变得糟糕,相反,更好了一些。

  顺从着“手镯”的画面提示。

  他顺利捉到了灾厄占卜中的重要人物。

  顾慎所展露的底牌却是不凡,越是让人意想不到……便越是证明,自己手镯给出的预言,是正确的!

  高高在上的孟骁,五指握拢。

  他冷冷吐出一字。

  “斩!”

  这一字,便如神敕,漫天黯淡长光,接受到了主人的命令,陡然爆发出汹涌杀意,疯狂切割黑色风雪,要将顾慎碎尸万段!

  而佩戴鬼面纱后的顾慎,精神力猛涨,接连突破两道境界关卡,爆发出了深水区第九层的气息,真理之尺的银芒轰隆隆燃烧,气势攀升了数倍!

  “想斩我?”

  顾慎瞬间起身。

  他的身躯高速移动,变得模糊。

  依旧是未大成的【完闪】,但在此刻已经足够使用!

  数十缕光线剿杀而过,将顾慎的身躯刺穿扎透,而在数息之后,这道身影变得模糊,逐渐被风雪吹得飘零,最终只剩下一道虚幻溢散的幻影……顾慎比镇月法袍操纵的黯淡光线更快,他行进的轨迹极其怪异,顺延着收拢的罗网边缘高速移动,似乎在做着某种贴合大圆的“切割”!

  孟骁眯起双眼。

  顾慎精神力暴涨,速度飙升,身形直接在黑雪中疾射而出,化为一道模糊的长线,贴着罗网切割出一道颀长的光弧……

  他看出来顾慎想要做什么了。

  顾慎绕着最大的圈躲避黯光剿杀,同时也想躲避自己的精神捕捉!

  但很可惜。

  这个年轻人,终究只是“三阶超凡者”!

  孟骁轻声一笑。

  “嗖”的一声,他的背后陡然出现了一道鬼魅身影,绕圈而行的顾慎最终奔行到了正主身后,他双手持握那柄质地无比坚韧的战刀,此刻高高举起,在无数银芒的包裹之下,战刀化为了一柄恐怖巨斧!

  顾慎的眉心,苍白之火熊熊燃烧。

  这件封印物大袍的“守御之力”,极其强悍,想要破防,需要势大力沉的钝器!

  斧,比刀更合适!

  真理之芒将铁斧包裹,塑性!

  一切完成!

  顾慎面无表情,抡起铁斧,一斧子砍下!

  火光与寒芒齐齐迸发!

  “珰!”

  一道脆响,迸发而出。

  这一次,镇月大袍没有激发出防护壁罩……孟骁自负到了极点,竟然选择直接以自己肉身硬接。

  对顾慎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

  他狠狠将铁斧抡下!

  然而这一斧头,砍在孟骁的脖颈位置,却是连血口都没有砍出!

  顾慎眯起双眼。

  自己这一斧子,砍在孟骁肉身之上,竟只是砍出了一蓬绚烂的银色弧光……这弧光的气息,他无比熟悉,因为前不久,他曾在陵园之中见过!

  孟骁的能力,名为【胧月】。

  这一刻顾慎脑海之中有隐晦的念头掠过,隐约明白了“镇月”之名的含义。

  看来这个授号,并非是随意而起……这一脉世代相承的光之能力,都十分强大,这【胧月】乃是顶级的强攻能力,进可攻退可守。

  在长野以瘫痪残废示人的顾陆深,便靠着大成【胧月】,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击败了顾骑麟老爷子在内的三四位封号!

  这大袍上的图案,也并非是随意而画。

  只手镇月。

  世上星辰,除了太阳,谁可镇压皓月?

  而太阳,便是“光明城”的标志,这镇月之纹,便意味着,孟骁世家虽然扎根于北洲,但实际上却是信奉投靠在西洲光明神座的麾下。

  一击不中,顾慎立即远遁。

  对他而言,这一斧子并非没有收获……至少他砍出了镇月的能力!

  有【胧月】罩身,怪不得孟骁刚刚自负到连法袍壁罩都没有动用!

  顾慎远退而出,手中铁斧重新凝形,化为一柄长剑。

  一剑斩开光网!

  他远远落在数十米外。

  “刚刚那一斧,力气很大……可惜还不够。”

  孟骁神情自若,他重新压掌,那收拢的黯光,重新垂散,落入雪山山脉之中,蛰伏于长夜四处。

  他就这么将浮出水面的网兜,又重新按了下去。

  对他而言,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黑雪山,是绝佳的断链区。

  恐怕除了“神座”,没有谁能够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要自己耐得住性子,顾慎的底牌便会一张接着一张,被自己一点点逼出来。

  先是无坚不摧的铁锋,再是这助长精神力的诡异面纱,还有那团“来历用处皆是不明”的辅助系银芒。

  这几件封印物,的确不俗。

  可都不是孟骁想看到的。

  他双手背负在后,缓缓问道:“还有吗?”

  “有啊。”

  顾慎冷冷笑了。

  他瞥了眼身后,那些分散开来的黯淡之光,已经重新将自己囊括在内,随时可以再度拎起,那件封印物大袍看上去十分好用……只需要心意一动,便可以覆盖如此大范围的地界。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不仅是法袍的效果。

  孟骁的领域之力,应该也加持在其中。

  顾慎知道,单独面对这位四阶超凡者……再怎么祭出底牌,自己都是胜率渺茫。

  他是天才。

  孟骁也是。

  他有奇遇。

  孟骁也有!

  这种实实在在相差了一个大境界的情况之下,就算顾慎是超两境的超境者……也没有用。

  他辛苦祭出的手段孟骁轻描淡写,便能化解。

  就这么发展下去。

  势必会逼出他背后的“神之意志”。

  只不过,超凡者之间的战斗,并不是完全由“硬实力”来决定胜负……

  顾慎忽然问道:“你知道,在这黑雪山上,有一扇噩梦之门,在四处游荡吗?”

  孟骁微微一怔,皱起眉头。

  “你的光……太亮了。”

  顾慎轻声道:“不如我们让这个世界,变暗一点。”

  说完,他便熄去了额心的火。

  紧接着,顾慎五指张开,隔空从不远处的雪地之上,抓起了一块狭长冻石,在【铁王座】的驾驭之下,无数铁屑围绕着冻石飞快旋转,黑色霜雪支离破碎,冻石表面的冰渣飞舞四溅。

  一秒之后。

  “嗤”的一道爆裂脆响!

  顾慎掌心的那块石头,在铁锋摩擦之下,骤然燃烧,一缕微弱的幽幽火光在冰天雪地之中生起,这缕光比起孟骁的“赐福之光”,实在微弱太多。

  好像风一吹,便会熄灭。

  于是下一刻,雪山之间便真的迎来了强风。

  黑雪漫天飞舞。

  狂潮翻涌。

  孟骁神情阴沉错愕兼复有之。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自己“天罗地网”包裹的那个年轻人,就这么消失在了雪潮之中。

  不过数息,便与黑雪一同随风散去。

  无影无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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