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几时重(八)

  ,崇祯大明

  赵老三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见多了生离死别,按理说也不应该心酸到落泪才是,然而给那些熟悉的面孔收尸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在滴血。

  忽然他极度的后悔。

  当时计宏博要进山林作战的时候,自己为何不在坚持依稀自己的观点?

  四位他一样官职的什长,现在死的只剩下了一位,还有一位身受重伤,眼看着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

  而作为领头人的计宏博,也是身上有多处枪伤,被他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想必就算是活下来,也只能在痛苦中度过。

  作为此次领兵的孙将军,才是最难受的,一路追击没死过多少人,却偏偏被自己看好的军官苗子,弄出来的伤亡大的都快要没办法交代了。

  这样惨烈的战斗,交换比已经能够和当年在京师脚下对战杜度的骑兵相体并论了。

  “死了有五十六人,其中伤患更多,达到了一百一十三人。”

  随着赵老三口中的伤亡数字出口,就连焦急的夏隆都被吓了一跳。

  如今的辽东大的最激烈的大型战斗,也不过是伤亡这么多而已,而且大多数都是受伤上,只要不是立刻死亡。

  按照现在最新的医疗兵的水平,差不多都能够救回来。

  “这么大的伤亡?他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人语歇。

  这件事情的善后工作,还是要孙将军来才行。

  他们说的再多,都于事无补,不过有一点他们已经意识到了。

  火枪兵并不是无敌的存在。

  再地利不适合的情况下,若是强行发兵,最后就算是胜利了,也绝对会是惨胜,最好能够给将军建议一下,训练出来一点可以在特殊地形当中,作战勇猛的士兵才行。

  孙传庭在赶到南边据点的时候,已经是早上辰时了。

  太阳刚刚升起没一会。

  红彤彤的朝霞,映照在不远处的山林上,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

  “将军,刘泽清跑了,他的手下都已经全部俘虏了,请您明确指示。”

  赵老三的坚持留守,让他们许多什长都得以幸免。

  于是在给孙传庭汇报工作的时候,就推举了他出去,也算是不想和他再争取更进一步的职位了。

  “俘虏先暂行看押,刘泽清一个人跑不了多远,给我说说军队的伤亡怎么样?”

  在来时的路上,孙传庭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计宏博已经不是原来他看好的那个小小少年了。

  生活总是能够磨练人。

  一些人倒下了,另一些人也会站起来。

  很显计宏博是倒下的那一批人当中的一位,可是他不甘心自己的倒下,想要再次站起来,可付出的代价就是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

  在他学习兵法的时候,总是说慈不掌兵。

  可在许多时候,特别是有着更多以选择,能够兵不刃血的拿到胜利的时候,仁慈也是很有必要的。

  计宏博只学会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却还没有学到什么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

  既然做不到可以成为一位名将的最低要求,那么及时放手,也算是对计宏博本人和那些士兵们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他的是人不明,然此次本来很顺利的围剿,出现了一个大破绽。

  赵老三很快的就说了伤亡情况。

  只见到孙传庭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在用极大的毅力在忍着心中的怒火。

  他猜到了可能的损失,却还是低估了计宏博的胆量和能折腾。

  要是让这样的人去带兵打仗,敌人会不会有上网不说,就是自己的军队绝对会被打的一干二净。

  而且就连着自己都搭进去了。

  对别人狠不算狠。

  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计宏博在哪里?身上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孙传庭沉声问道。

  脸上的表情,让赵老三看不出任何的一点心中的想法。

  “尉长还在营帐中,身中八枪,三枪是致命要害,军医说,能不能保住性命他不敢保证,现在还醒着,估计是回光返照,应该是等着将军您了。”

  “带路。”

  汇聚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对于山林中发生的战斗,也被越来越多的士兵们得悉。

  然而此时实在执行军务期间,并没有那个士兵,会冒着触犯军法窃窃私语的交换着自己对着和件事情的看法。

  营帐是道院最新设计出来的帐篷。

  搭建简单,收起来也很快速。

  对于需要外出露营的士兵们来说,简直就是可以移动的房间。

  一少部分流向的民间市场,也有不少的富家子弟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独特,花大价钱买下来出去野营。

  据说反响还不错,就是暂时材料紧缺,没有办法量产。

  毕竟要量产,就不能用上稀缺资源。

  帐篷之中的酒精气味扑鼻。

  一位身穿白大褂,肩膀上挂着军衔的大夫,正小心翼翼的在给计宏博号脉。

  在孙传庭进来之时,大夫还没有看到,计宏博却已经率先看到了。

  “将军,我······”

  奄奄一息的人,双唇干裂的只能够用湿毛巾沾水点一下,此时说话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

  “将军。”

  大夫转头看到了孙传庭,放下了号脉的手,上前几步低声的说道:“计尉长可能挺不过明天了。”

  计宏博身上的弹丸已经被全部取出。

  伤口处也已经覆盖了一层止血的药粉,然而伤到了要害,就不知他的医术能够医治的了得。

  或许他的师傅,太医吴有性年轻的时候应该有办法,也只是有办法,却也不能够保证一定能够别治好。

  前一段时间,据说和道院的徐光启他们混在了一起,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在他的想法中,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了,就最好在家里好好的休息。

  偏要发挥什么‘余热’。

  到现在他都没有办法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从皇上的嘴里说出来的,估计他都不会记得。

  “辛苦大夫了。”

  孙传庭低声回应道,他的队伍中医术最好的也就是面前这位,若不是离此距离太近,估计也不会及时的被人请过来。

  “应该的,我出去在别的病房看看。”

  大夫摇了摇头,低声叹息一声,无能为力的走了出去。

  在级别上他们之间只是相差半级,军医是凭着本事上岗的,可没有糊弄人一说。

  所以在军队之中,除了后勤部的人,就只有军医部的人是最受士兵们欢迎的一个部门。

  等到大夫出去之后,孙传庭一挥手,也让跟着的人都出去等着,只留下了自己的贴身侍卫。

  “将军,我错了。”

  计宏博虚弱的身体,已经流干了血,就再也流不出泪水。

  他明白自己已经不行了,在最后的关头,虽然想明白了孙传庭为何会派他来此驻扎军队,也明白了为何明明可以速战速决。

  却反而要围着用最小的损失,得到最大的利益。

  完全就是,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无限的可能,死去之后,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一段很快淡出人们视野的故事。

  “知道错了?”

  身后的侍卫,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前,孙传庭坐下说道。

  计宏博的脸上漏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让他的笑仿佛九幽之下的恶鬼一般。

  “我贪了。”

  没说一句话,计宏博就要酝酿很久,仿佛在用最大的力气,给孙传庭做最后一次的述职报告。

  “你曾经给我们讲过,为官戒贪,做将军也是一样,不但要对钱财看淡,更要对军功看淡,是你的无论如何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努力再多也没有用处。”

  孙传庭眼睛一亮,看着说话艰难的计宏博,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似赞赏,又似乎是对他的幡然醒悟而肯定。

  “皇上说过,贪婪不是错,错的是一个人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贪婪。”

  计宏博一怔,眼中也有了一些光彩,这句话他没有听说过。

  一般情况下,皇上说的话,总会很快的传的到处都是,而这一句话,显然只在将军这一层级的小圈子内传播。

  心里很快的就性明白了,为何会如此。

  只有身份和地位越高的人,才也不容易控制自己的贪婪,毕竟这样的人,只要贪心一点,就会酿成巨大的祸端出来。

  像他们这些小官,即便是贪了,也只是一点小问题,影响的范围不大。

  自然不会去特意的一行,只凭着平时自己的见识去悟,悟到了就是你的,悟不到很可能就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再上一步了。

  “皇上说的总是很有道理。”

  计宏博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是他是一位农家的孩子,每天都是在靠天吃饭,然而有一天,就连

  老天也都对他们有意见了。

  于是庄家绝收。

  自己为了一口吃的,就开始了四处奔波的造反。

  比较神奇的是,他最后还活了下来,成为了大明军队的一员悍将。

  他不想在过那种看老天爷脸色才能活下去的日子了,所以他更加珍惜现在的士兵身份。

  可以吃饱饭,还有钱拿回家,让家里人也吃饱饭。

  再后来凭着自己的一身狠劲,成为了伍长,接着就是什长,只是这个时候,他一声的好运似乎已经用完了。

  自己的受伤,让另一位算是同门师兄的人超越了他。

  明明已经吃饱肚子了,他不明白为何还想要吃的更多,于是他想要往上爬,想要拿到更多的战功。

  想要对着自己的命运说一声,自己的一切自己说了算。

  然而命运总是有价值的,只是他还不知道如何去偿还命运赋予他的代价。

  如今他明白了,那就不是命运的操纵,完全是贪欲在作祟,只可惜明白的太晚了一些,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

  忽然仿佛回光返照一样,他看到了眼前出现了粱甫梁大哥的影子。

  带着他的嫂子,焦急的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他,心中恍然,自己要离开了,只可惜没有办法参加梁大哥的婚礼。

  “将军,梁大哥的婚礼,我怕是赶不上了,在明庭宝行,我还珍藏了一样东西,等着亲手送给他的,现在也已不能了。”

  计宏博突然咳嗽了一声,身体在床板上一震,就再也停不下来。

  鼻口的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来。

  让孙传庭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大夫,大夫,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大夫其实并没有走,说一句去往别的帐篷查看病患,也不过是想要给孙传庭汇总到一个可以单独和病人接触的机会。

  听闻孙传庭的呼喊声,大夫迅速的掀开门帘就快步走了进来。

  一眼瞧见床上计宏博的模样,心中就明白,大限已至,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却还是本着自己的责任,从一旁早就处理好的盒子里,迅速的拿出了一把长针,缓缓的扎进了几处穴位。

  得了最后一点的刺激,让计宏博的精神瞬间好了许多。

  “将军,我能回到我的家乡吗?他们能够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挣扎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就双眼暗淡下去,在也没了声息。

  回到自己的家乡,并不是说让人把他的尸体给送回去,而是依着牺牲的方式,最先进入英雄殿,祭拜三年之后,才会被牺牲者的所在地,迎接回去,供奉在地方上,供哪里的所有人瞻仰。

  这既是荣誉,也是血和泪水。

  按照计宏博自己如今的做法,牺牲是一定了的,可要想被装进英雄殿就难了一点,只有正常牺牲才能够按照规定促成此事。

  孙传庭心中明白,计宏博能够回到家乡,不过不是以将官的身份。

  而是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

  普通士兵只是在地方碑文上刻录一个名字,地方志上面记录一下上面的籍贯和生平。

  毕竟做错了事情,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不但是为了警示后人,也是为了减少一些前人,为了军功,不管不顾的随意牺牲士兵。

  现在崇祯手上的士兵,可是金贵着呢。

  单指一项抚恤金,就能够让失去儿子的家庭,无忧无虑的过完后半辈子。

  孙传庭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一路上想了许多不想听计宏博说话的想法,此时都被他的最后一句话,给击中了。

  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少年一步步的有了自己的成就。

  也眼睁睁的看着其陨落在自己的眼前而无能为力。

  心中的惆怅,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人的感情很微妙,一旦开始付出了,事实上就再也停不下来。

  孙传庭没有听懂旁人叫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个人走出帐篷的。

  东升的太阳,耀眼的让他眯起的眼睛。

  这是朝阳,一天之中最好的时辰,可他身后却有一位少年,在最好的年纪,已经早早的走了。

  目光落在了另外一块帐篷之中。

  他知道哪里摆着的也一样是一具具年轻的尸体,同计宏博一样的年轻,身后也有着一个个的家庭。

  到了最后,计宏博也总算还记得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是的,皇上管这些士兵们都叫兄弟。

  只有到了此刻,他才能够深切的明白,“兄弟”二字会是多么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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