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正文卷1134【再入定国府】九月初九,日上三竿之时。
朱雀坊,定国府。
曾几何时,这座国公府青烟如雾,气象威严,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大梁立国之初那些功臣的赫赫威名。
时光流逝岁月倥偬,近百年雨打风吹,如今的定国府已经褪去那层厚厚的金光,逐渐沦为都中勋贵府邸之中的普通一员。
虽说因为裴城功封一等伯且升任守备师副帅,定国府又恢复了几分生气,但与冠盖云集世交无数、成日里府前街上车水马龙的鼎盛时期相比,如今要显得落寞沉寂许多。
府内的家仆们亦不敢再像当初那般横行霸道,世情冷暖便是如此,兼之裴城如今以军法治家,倒是少了诸多腌臜丑事。
只可惜这般崭新的面貌来得迟了些,倘若十余年前裴戎便有此等心胸,又何至于闹出后面那许多风波,定国府也不会日渐衰败。
望着长街那头平稳驶来的马车,列队门前阶下的裴家管事们如是想着。
定国府中门大开,一等定远伯裴城长身肃立,静静地望着那辆宽敞华贵的马车抵临门前。
马车周围跟着五六十名披甲执刃的剽悍亲兵,这让那些心情复杂的裴家管事们愈发低下了头,不敢过多窥视。
车门缓缓推开,一身常服的裴越迈步而出,紧接着后面跟着憨态可掬的桃花。
裴城迎上前,一丝不苟地行礼道:“见过卫国公。”
然后便是满府管事们跪成一片,异口同声地高喊道:“拜见卫国公!”
声音传出很远。
自从出府之后裴越便极少来到这里,仅有的几次也闹出过不少风浪,故此那些管事们才会这般战战兢兢。
望着那些恨不能将脑袋贴在青石地面上的裴家人,裴越淡淡道:“免了。”
他缓步来到裴城跟前,微笑道:“伤势可大好了?”
数月前叛军谋反攻击皇宫,裴城在守城时曾被叛将庞彬刺中小腹。此伤虽无性命之忧,但以这个时代的医术水平,倘若休养不足的话很容易延绵反复。
裴城没有想到这位曾经的三弟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下意识便思索对方的深意,然而接下来抬头看见裴越眼中的温和之色,他不禁也笑道:“并无大碍,有劳国公爷费心。”
裴越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锤了一下,佯怒道:“兄弟之间还这般见外,真不愿看到我登门?”
裴城脑海中浮现曾经的那些过往,随即轻叹一声,颔首道:“三弟言之有理,是我着相了。”
裴越这才转怒为笑,指着后面的两辆马车道:“前面车里是给太夫人准备的礼物,劳烦大哥让人领着送去定安堂。后面车里是给大姐的,直接送去清风苑吧,省得里面人来回折腾。”
裴城应下,又问道:“先去清风苑?裴宁自从知道你要来,一大早便收拾妥当,派人往前面看了七八次。”
裴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是摇摇头道:“先去定安堂。”
裴城便不再言语,然后亲自领着裴越和桃花跨过中门向府内行去。
直到裴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重重屋宇之内,外面那些跪在地上的管事们才直起身,彼此对望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无尽感慨。
曾经孤苦无依的三少爷并未得势之后耀武扬威,反而跟裴城以兄弟相称,这当然不是因为裴越心胸宽广不计前嫌,至少有些人记得前两年还是中山侯的裴越提刀闯进定安堂的狠厉。现在他之所以摆出这番姿态,皆因两边的地位差距太大。
简而言之,裴越如今连羞辱他们都没有任何必要。
……
定安堂内。
当裴城领着裴越和桃花进来的时候,除了裴太君之外,所有人无不恭敬行礼。
裴太君身为一品国公太夫人且年过花甲,自然不需要向裴越行礼。
裴越面色淡然,对裴太君拱手道:“见过太夫人。”
听着这个一如往常的疏远称呼,裴太君心里感慨万千,苍老的面庞上浮现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温声道:“快快请坐,自家人何必客套。”
对于内宅妇人这些早已浸入骨髓的小手段,裴越泰然处之,坐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微笑道:“今日登门有几件小事,其一因为明日便是我的生辰,所以想接大姐过去小住几日,还望太夫人允准。”
裴太君脸上的笑意愈发柔和,点头道:“其实老身经常对宁丫头说,左右府里没甚大事,不妨去你那边住一阵。只不过你也知道,宁丫头为人极孝顺,每日晨昏定省都不肯落下,说了很多次也劝不住她。伱有这份心自然极好,一会在清风苑用过午饭之后,便接她家去罢。”
裴越道:“太夫人宽厚,但大姐做这些是出于本心,并非妄图虚名。”
裴太君被堵得有些难受。
裴越见好就收,看了一眼略显不自在的桃花,便对裴城说道:“劳烦大哥带这丫头去大姐那边。”
桃花离开定国府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黄毛丫头,但是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在卫国公府悠闲自在的生活让她早就脱离丫鬟的气质。堂内那些丫鬟妇人悄悄拿眼打量着桃花发间那些华贵的钗饰,又见裴越对其如此宠爱,心里早就泛起无数酸水,却又不敢在面上流露分毫。
裴城微微颔首,然后便带着桃花离开定安堂。
裴太君虽然老迈却不昏聩,知道裴越肯定有事要谈,便屏退了其他丫鬟仆妇。
然而在众人退下之时,裴越忽然开口道:“温玉姑娘暂且留下。”
人群之中,一抹清瘦的身影忽而驻足,那双杏眼饱含复杂情绪地望着裴越。
裴太君不解其意,待堂内安静下来后,略显紧张地问道:“卫国公,可是这丫头犯了什么错?”
裴越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太夫人,当年我被李氏指使的恶奴欺凌苛虐,险些便活不下去。若非当日骗走那恶奴,强行闯入明月阁面禀太夫人,恐怕生机将会断绝。”
裴太君不自觉地攥紧双手,随即哀声道:“老身自然记得,李氏仍在佛堂礼佛,若是卫国公心有不忿,老身愿代裴家赔罪。”
这句话里带着几分深意,裴越的身世问题虽然被莫蒿礼的葬礼掩盖过去,但是有些人不会忘记。如今裴太君自然知晓,当年她夫君抱回来的婴儿竟然是祁阳长公主的外孙,难怪他对这件事讳莫如深。
裴越笑了笑,淡然道:“太夫人误会了,那些都是前尘往事罢了。当日我能进入明月阁,盖因温玉姑娘出手相助,后来也是她为我挡下裴戎的怒火。那一日她亲自将我送回小院,我便暗中立下誓言,将来若是能出人头地,总要还她这份恩情。”
裴太君怔住。
她怎么也想不到裴越今日前来居然是因为此事。
以裴越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再加上他的名望和年纪,想要什么美人不可得?只要稍稍漏出点风声,不知有多少府邸愿意将正经小姐许给他作为妾室。
正因如此,她仿若初次相见那般望着裴越。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不过下一刻她心里便涌起喜悦之意,温玉对她来说虽然重要,可若是因此能慢慢修复两座国公府的关系,对于裴城将来的前途可谓大有裨益,谁不知道裴越如今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
不过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道:“难为你有这份心意,不过温玉跟了我这么多年,此事终究要看她自己的想法。”
裴越颔首道:“理应如此。”
迎着两人各不相同的目光,温玉不禁垂首望着地面。
双手微微颤抖着。
她想起裴越走出这座国公府之前,自己去那座逼仄的小院送去裴太君准备的仪程,亲眼看着他和桃花相处得那般从容亲密,心中仿佛被春风吹乱了遐思。
她也曾经想过,倘若真有一日能跟在裴越身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长久的沉默之后,温玉点头应下。
然而她心里却生出了几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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