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兴庆殿。
文臣齐聚,只少了右执政洛庭。
叛军已经发起最后的攻势,与禁军及守备师剩余力量在皇宫西面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太子刘贤亲赴阵地后方鼓舞军心,洛庭与禁军主帅李訾随侍左右,战场指挥则由谷梁和萧瑾负责。
大梁朝廷的高效再次显露无疑,开平帝在遭遇陈皇后玉石俱焚的袭击后,第一时间将后事安排妥当。当那封圣旨由文采斐然的吴存仁写好之后,由莫蒿礼代皇帝用印,东府政事堂立刻下发,从此便成定局。
即便圣驾遭遇不测,刘贤也可以凭借这封类似于遗诏的圣旨继承皇位,同时拥有极其豪华的辅臣班底。
至于眼下京都之乱,开平帝命莫蒿礼主持都中大局,城外诸事则交给裴越全权处置。
明面上京都外面仅有北营的两卫兵马忠于朝廷,西营已经彻底叛变,南营则处于一个很诡异的状态。在裴越率领背嵬营突进中军挟持罗焕章之后,南营被迫收兵撤回,虽然依旧保持着围城的姿态,但并未再度发起进攻。
对于朝廷这边而言,现在不是处理南营将士的时候,只要他们能够继续维持现状便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想不明白的是陛下所言“全权处置”为何意,难道裴越真能带着北营两卫兵马击溃叛军骑兵,然后包抄王平章和六皇子的后路?
开平帝并未言明,因为他的状况已经非常危险,太医鼓起所有的勇气请求立刻救治。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殿鸦雀无声,除了左执政莫蒿礼之外,其他人尽皆肃立,望着通往内殿的方向,眼中的焦急和惶然并非作假。能够进入皇帝寝宫的都是衣紫重臣,他们当然知道今日之局与先前在祭天坛上不同。
祭天坛上的局势虽然危险,可是事后这些人精渐渐回过味来,刺驾那一刀多半是陛下引蛇出洞之举。然而今天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却是实实在在地对皇帝的性命造成极大的威胁。
莫蒿礼双眼微闭,面色发白,这还是吴贵妃在进入内殿之前、特地命人取来一碗参汤,老人家才能勉强坚持。
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莫蒿礼猛然睁开双眼,往常混浊的目光中浮现一抹肃穆之色,射向从内殿鱼贯而出的诸位太医。
左庶子吴存仁见状便走到近前,搀扶着莫蒿礼的手臂起身。
莫蒿礼盯着太医院正,沉声问道:“辜院正,陛下伤势如何?”
院正辜鸿邈白发苍苍,脸上满是擦不尽的汗水,闻言躬身道:“回执政大人,下官及太医院诸位太医为陛下诊断过后,发现有两处伤势很严重,其一是左胸处被碎石击中,其二是肋部被戳穿伤及肺叶。”
如果换做平时或者其他太医,压根不敢说得如此直接。
辜鸿邈仅比莫蒿礼年轻五岁,祖上三代皆为宫中太医,资历之老远非寻常人能比。再者他也知道现在是何等紧要的时刻,故此不敢有丝毫隐瞒,一旦让面前这位四朝元老产生错误的判断,对于大梁来说极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
莫蒿礼神情沉痛,却又不得不问道:“如何救治?”
面对莫蒿礼及周遭衣紫重臣的逼视,其他太医早已心中惶惶,毕竟自古以来太医就是一个高危行当,被天家和朝廷迁怒的例子数不胜数。
辜鸿邈微微垂首,轻声道:“执政大人,下官依照陛下的吩咐,行金针之术暂缓伤势恶化,其实……只能如此。”
他没有将话挑明,莫蒿礼却已明白其中真意,随即转身看着众臣说道:“陛下需要静养,你们先回各自官衙。叛军今日必败,陛下已经提前调边军前来救驾,裴越会指挥协同各军截断叛军后路。”
殿内气氛陡然一肃,随后只见所有大臣面上都浮现喜色。
莫蒿礼又道:“此乱过后,京都需要尽快恢复往日安宁,诸公务必用心竭力,老夫会派人盯着你们。”
“遵命。”众人躬身应下,然后退出兴庆殿。
莫蒿礼则去往外殿东暖阁,片刻后只见陈安与一位中年男子并肩入内,前者一瘸一拐,身上的衣袖满是泥土和破损,脸上有好几道细微的伤痕。
莫蒿礼望着陈安道:“可有大碍?”
陈安毕恭毕敬地道:“回大人,下官并无大碍,还能坚持得住。”
莫蒿礼眼中飘起风雪,幽幽道:“你不该由着陛下去南薰殿。”
陈安满心愧疚地道:“大人,虽然皇后娘娘素来不喜欢下官这个侄儿,可娘娘毕竟是下官的亲姑母。当时听到刘都知说娘娘有自毁之心,下官心中六神无主,一时间失了分寸,兼之南薰殿那里只有娘娘和几位宫女,下官便觉得……下官办事不力,以致陛下陷入险境,死罪!”
“罢了。”
莫蒿礼摆摆手,缓缓道:“能够绕过禁军和銮仪卫将炸药送入宫中,此事绝非王平章一人能办到,那些人如果联起手来,便是陛下也会感到头痛。如果将全部责任推到你这个年轻人头上,老夫未免不知廉耻。”
陈安愈发羞愧,不敢抬头。
莫蒿礼轻声道:“事已至此,悔恨无益。凡事都有好坏两面,虽然这次疏忽造成的损失过于严重,但是我们必须尽力弥补。至少,要借着这次的机会将内部的沙子全部挖出来,将来要留给太子一个干干净净的銮仪卫,同时尽量削弱太史台阁的权柄和势力。”
“是,下官知道怎么做。”陈安几乎是咬牙回应。
莫蒿礼颔首道:“那便去做吧,不要有太多的顾忌。陛下这边老夫会不离左右,你不必担心。”
陈安领命退下,莫蒿礼又看向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稍稍缓神之后问道:“你如何看待南薰殿的爆炸?”
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道:“老爷,此事至少有三方联手,即王平章、陈皇后和沈默云。先前王九玄担任禁军统领之时,您便提醒过李訾,要注意王家祖孙的暗手,而不是一味盯着王九玄明面上的心腹。很显然李訾没有将您的话听进去,否则禁军不会还藏着叛军的内应。另一边,如果没有沈默云的配合,銮仪卫内部这次不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莫蒿礼双眼微眯,沉重地说道:“陛下始终没有提起沈默云的名字,这不符合他一贯以来的性情,说明天子有心疾。唉,现在再追究那些往事没有意义,老夫也曾劝过陛下很多次,否则何至于此。”
中年男人冷静地问道:“老爷,沈默云自从叛军起事后便待在府中,要不要先将其控制起来?”
莫蒿礼道:“盯着便是,陛下另有打算。你去安排人手保护几位皇子,防止王平章和刘质狗急跳墙。”
“是。”中年男人躬身一礼,然后大步离开。
莫蒿礼只觉一阵疲惫袭来,不禁靠向椅背,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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