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弄玉像一只受伤的小兔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眼神中透着惊惧。
林疏月注意到她的脸色,不知为何一颗心猛然提了起来,起身问道:“这是怎么了?”
弄玉颤声道:“爵爷没回来,邓大哥回来了,他还带着好多骨殖,看起来好吓人。”
林疏月瘦削的身子微微一晃,勉强站定之后,她脸色发白声音急促地问道:“你说甚么?”
弄玉立刻上前搀扶住她,解释道:“小姐莫要多想,爵爷没事好着呢。听说爵爷在临清那边打了一场大胜仗,邓大哥带回来的是阵亡将士的骨殖。”
林疏月白了她一眼,伸手在她额头上点了两下,然后说道:“你去请邓载来一趟,注意礼貌着些。”
“婢子明白。”
约莫一炷香过后,邓载快步来到外间,目不斜视举止恭敬,拱手行礼道:“邓载见过林大家。”
裴越已经替林疏月赎身,但并未给她一个明确的名分,故而亲兵们仍旧以林大家称之。
林疏月如今很清楚裴越的亲兵都是从绿柳庄中选出来的家生子,是他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邓载的地位尤其不同,不仅仅是亲兵队长,更相当于裴越的半个影子,连秦旭都对这个惯常面容木讷的年轻人很客气。
她微微欠身,姿态很低地问道:“邓兄弟,爵爷有没有受伤?”
邓载听到这句话后眼神变得温和,摇头道:“林大家不必担心,少爷安然无恙,如今正去往边关军寨巡视,想来再过半个多月就会返程。”
林疏月松了口气,微笑道:“那便好,我只是担心爵爷的安全,并无旁事。”
邓载恭敬地说道:“林大家,方才属下同秦大人说过,让他以后不得再借诗词之名叨扰你。此事若是让少爷知道恐怕会闹得难看,所以属下自作主张,请林大家不要见怪。”
林疏月俏脸微红,不由得想起那夜在蓼玎小院里裴越对自己说的话,从此以后不会再让陌生男子瞧见她。虽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却也能看出这位年轻爵爷很在意这方面的细节。林疏月问心无愧,自然不会因为邓载的直言相告产生异样的情绪,她也知道此事应该是之前留在行衙的两名亲兵所说,便坦然地微笑道:“如此甚好,你自去忙正事罢。”
“属下告退。”
从林疏月的小院出来之后,邓载望向路边的冯毅和盖巨,沉声道:“你们继续留在钦差行衙守着。”
除去开平三年夏天就跟在裴越身边的七人,这两个家伙算是最早进入裴越视线的人,否则也不会让他们去古平镇打探消息。只可惜当他们弄清楚李子均消失的原委,匆匆忙忙返回荥阳,此间却已经风云变幻。听说临清城外的大战之后,错失机会的两人捶胸顿足,又不敢腹诽裴越的决定,此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邓载。
邓载不容置疑地道:“你们两个武艺最好,为人又机警,留下来保护林大家。”
冯毅的性格比较淳朴,闻言便点头应下来。
盖巨稍显跳脱一些,愁容满面道:“邓哥,你要去少爷那里?”
邓载摇头道:“少爷吩咐我将阵亡将士的骨灰送回来,然后还有一些事情去办。”
盖巨试探地问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邓载皱眉道:“你们只要能守好钦差行衙,自然也是大功一件,莫要像在庄子上一样耍性子。”
这话说得有些重,盖巨立刻老实起来,除了裴越之外他最怕的便是邓载,后者年纪比他大又比他成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那种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解决完行衙内的事情后,邓载立刻带着其他亲兵前往佩玉阁。
他要找那位名叫段雨竹的花魁姑娘。
……
荥阳东南面,建昌府城。
府衙内的门房里,商羽喝着淡而无味的茶水,无论心中怎样焦急,面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他昨日上午便抵达此处,求见刺史薛涛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哪怕他将临清发生的事情让门子转述,最后得到的答复仍然是“方伯事务忙碌,你明日再来”。
今日一大早他便来到府衙,已经枯坐两个时辰,就在他再也忍不住想要硬闯的时候,一名书吏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商哨官,方伯有请。”
府衙后堂,薛涛神态从容地捧着一卷古籍,旁边坐着别驾刘仁吉和建昌知府段之章。
商羽进来之后,依照规矩见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道:“薛大人,爵爷命我前来禀报,西吴人极有可能大军犯境,请刺史府提前做好准备。”
堂内气氛陡然凝滞,薛涛放下书卷,眼神漠然地望着商羽,不苟言笑地问道:“就因为出现在广平府的西吴八百骑兵?”
商羽挺直腰杆回道:“是。”
薛涛冷声道:“庸人自扰。”
商羽强忍焦急道:“薛大人,爵爷明言,西吴不会平白无故地让八百精锐越境送死,必然会配合边关的军事动作。”
薛涛看向刘仁吉说道:“瞧瞧,一口一个爵爷,不过是个子爵罢了,哪天要是升了公侯,我们这些人不得给他跪拜行礼?”
刘仁吉笑呵呵道:“大人言重,裴钦差断不是这种轻狂小人。”
他转头对商羽说道:“商哨官,你家爵爷自小便在京都,没有来边境生活过,不知此间状况。十五年来西吴人何时放弃过在灵州境内闹事?此番不过是阵仗稍微大了些,倒也不必如此紧张。灵州边境有四座大营,三十余座军寨,数十万大军,兼之虎城在手,西吴人又不是腋生双翼,难道还能飞过来犯境?回去转告你家爵爷,此事刺史府已经知晓,薛方伯已经派人通知古平大营的宁大帅,相信他已经派出骑兵围剿那些西吴人。”
商羽急道:“刘大人,此事——”
刘仁吉抬手打断他的话头,正色道:“刺史府知道该如何处置,你不必多言,且回去罢。”
商羽眼神无比失望。
他嘴唇翕动,最后哑口无言,转身便走。
薛涛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斥道:“无礼小辈!”
刘仁吉笑道:“大人,何必同这种年轻人一般见识?”
薛涛缓缓道:“裴越无非是想用这些西吴骑兵逼我尽快安定灵州局势,多半还存着让我扫平青玉山马匪的念头。不过西吴人不可不防,刘大人,劳你明日就回荥阳,看看边关是否有战事的苗头。”
他并不知道青玉山马匪已经覆灭,毕竟连商羽都不知道这件事。
刘仁吉颔首道:“大人放心,老朽定会处置妥当。”
一旁的段之章凑趣道:“灵州在方伯的治下一直安宁祥和,偏偏那裴越小儿来了之后到处都是乱子,依下官看那就是个灾星!不如由下官写上一份弹章,让朝廷将他叫回去,如何?”
刘仁吉笑骂道:“你有那个胆量现在便写。”
段之章满脸堆笑道:“弹章不急着写。下官近日突然发现城内有一位琴艺大师,技艺端的惊艳,正要请方伯与刘大人欣赏一二,不知能否赏下官一个面子?”
薛涛捻须微笑道:“可。”
且说商羽走出府衙,回首望着这座巍峨庄严的官衙,心中的失望溢于言表。
他忽地狠狠朝旁边的石狮吐了一口唾沫,无视门子惊诧的目光,带着自己的属下策马匆匆离城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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