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落座后,王平章开口问道:“陛下,谷梁调往南境之后,龙骧大营由何人接手?”
开平帝淡淡道:“众卿家可有人选建议?”
京军三大营主帅历来都是极重要的位置,比西府知院和东府参政都重要许多,因为这是直接拱卫京都的防备军队,同时也是大梁境内唯一的机动力量。从大局上来看,大梁的军队主要分为三部分,其一是西面边军,其二是南面边军,然后便是京军三大营。
内陆各州仅有数量较少的厢军,从战力上来说仅仅能够应付各地匪患,如果碰上那种规模很大的流匪恐怕只能据城而守。当然大梁境内承平百年,目前还未出现那种民不聊生以至于匪患丛生的局面。
至于京都内的守备师和禁军,不可能出京半步,除非皇帝外巡。
所以京军三大营的任务很重,除了拱卫京都之外,还要肩负随时驰援各地的重担。
无论是广平侯谷梁、长兴侯曲江还是北营主帅诚毅侯郭开山,都是军功累累且极为忠心的虎将。
如今谷梁调任,谁能接他的位置?
殿内众人都有自己的世交亲友,谁都想自己亲近的人坐上这个位置,但没有人敢轻易开口。因为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光有皇帝的任命可不行,必须在军中具备一定的威望,同时在能力上经过证明,否则只能是自取其辱。
其实在几个条件的限制下,可以选择的人不多,基本会从边境诸营主帅中产生。
一如当年的谷梁、曲江和郭开山。
李柄中深知这个机会是多么难得,军中这些主帅位置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轻易不会变动,如今只要自己能把握住,将西营一位熟稔的主帅提上来,对于以后在军中的布局无疑是非常大的助力。
他轻咳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却听沈默云忽然说道:“陛下,臣有一个人选。”
开平帝似乎并不意外,淡然道:“沈爱卿且说。”
沈默云说道:“臣认为李大人足以胜任龙骧大营一职。”
满堂寂静。
李柄中有些恼怒于沈默云的横插一脚,虽然太史台阁在军情刺探方面功勋卓著,比军方内部的探子还要强大,但关于军务上的问题沈默云以往极少开口,尤其是和太史台阁无关的情况下。但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这么多年更是成为孤臣,所以没人会质疑他开口的权利。
李柄中还在脑海中思索边军哪个主帅姓李,却忽然间感觉到旁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便看见沈默云望着自己。
在这个瞬间,李柄中只觉得无比荒唐。
虽然这些年他在五军都督府做得不是那么舒服,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也确实要承担许多窝囊气,然而以他的资历,这是进入西府最有效且唯一的路径。
眼看着只有一步之遥,沈默云竟然要让他去坐镇京军南大营?
很快一股恐慌从他心底泛起,因为谁都知道沈默云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既然开口,就算不是皇帝的授意,那也说明皇帝赞成这个想法。
他无比艰难地转过目光,很大胆地看了一眼开平帝。
皇帝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有些淡漠。
这让李柄中的心瞬间跌进冰窟里。
对于皇帝的心意他虽然没有王平章和沈默云那样了解,可毕竟做了很多年的天子近臣,当开平帝没有任何犹豫的时候,他的命运便已经不可逆转。
谁让他没有谷梁那样的军功,没有路敏那样盘根错节的勋贵支持?
满心苦涩无法言说,李柄中只得躬身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开平帝淡淡道:“李卿果然是国之干城,朕心甚慰。京军十分重要,李卿不可轻忽,要为朕守好南边的大门。”
“臣,领旨谢恩!”
十月末的天气有些寒冷,偏殿中自然很温暖,然而这种温暖对于李柄中来说宛如火炉,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从五军都督府到京军南大营,对于有些人来说是明降暗升,尤其是这些年局势越来越明朗的前提下。可对于文官出身且没有军功的李柄中来说,这无疑是非常明显的降职。更令他恐惧的是,这或许只是皇帝的一步缓棋,等他赴任南营之后,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寻个由头继续收拾他。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柄中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和六皇子的接触并不频繁,而且也没有任何越界的举动,这次请刘质帮忙照顾李子均,说破天也只是自己不愿长孙出事,跟太子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关系。自己以前和刘质的接触并未隐瞒,皇帝应该早就知道,为何眼下会突然发作?
这时有一个小太监入内禀报,随即有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内监踩着小碎步进来,在御案前跪下说道:“禀陛下,奴才奉旨前往刑部观察,现在特来复命。”
开平帝道:“详细说来。”
内监便从裴越和李子均上堂开始说起,从头到尾,连裴越和刘质的对话都没有任何遗漏,一直说到最后,裴越的护卫叶七带着证据上堂,与她一同出现的还有太史台阁的乌鸦。证据则是两个刀客,根据太史台阁的核验,这两人是西吴东山王氏的旁支子弟,他们受丰城侯府管家所请,于京都东面官道上伏击裴越。
根据李府管家供认,此事由李子均独自策划。
听着内监特有的纤细嗓音,李柄中两眼一黑,差点昏倒在地。
无论是王平章、路敏还是西府三位知院,此刻的表情都显得异常严肃。
李子均如果只是派人袭击裴越,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是当这件事牵扯到西吴的人,性质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李柄中此刻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若非皇帝看在王平章的面上,同时也可能看在他这些年辛勤伺候的份上,只为了平息朝中和军中的愤怒,莫说让他丢官去职,就算是砍了他的脑袋都不是没有可能。
小儿辈斗气胡闹这种事对于殿内的这些人来说算什么呢?
虽然对于裴越来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但是当李子均的行为越界,甚至有了通敌的迹象,谁都不会轻视。
开平帝的声音在李柄中耳边响起:“李子均品行不端,行迹恶劣,免去身上一切职务,剥夺出身以来文字,流放古平镇三年!”
古平镇,大梁西境边陲之地,环境恶劣,三面迎敌,是军中将士最不愿意去的军镇。
然而李柄中此刻没有任何怨恨之意,反而有些庆幸,大汗淋漓地双膝跪下,高声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看着这个打乱自己布局的臣子突然间衰老的模样,开平帝的心中泛起一丝烦躁,挥手道:“下去罢,以后管好家中子弟,再有疏忽朕定不饶你!”
最终还是露出半点怒意。
李柄中诚惶诚恐,满面感激涕零,仓惶退下。
王平章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却在这个时候淡淡地看了一眼沈默云。
目光极为复杂,隐隐有一丝愤怒。
如果不是太史台阁出手,李柄中何至于此?
然而沈默云已经像平时那样,沉默且平静,似乎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帮助裴越的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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