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越的话让裴太君一时间陷入犹豫中,无法做出决断。
到如今她不再怀疑这个庶孙的指控,就算他所说的裴戎送粮草给山贼这件事真假难辨,可裴戎和山贼有勾连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毕竟这么些年看过那么多阴谋诡计,老太太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巧合与意外。
然而相信归相信,让她同意裴越的提议却又很难。
裴戎是她的长子,母子连心,岂能将其视作一般人看待?裴太君心知肚明,自己这个儿子极其骄傲自负,若真让他失了爵位,以后只能幽居府中,他决计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裴越镇静地望着裴太君,丝毫不显焦急,反正今天他必须要做成这件事,老太太愿意接受倒也罢了,若不愿意就会想办法让她愿意。以他如今的实力自然做不到弄死裴戎,可必须让他丢掉身上的爵位,至于是否真的困守府内,这个要求只是附带提出,并非一定要完成的任务。
就算裴戎不出府,也不可能失去和外界的联系,这一点裴越心里清楚。
他今天要做的只是一件事,将裴戎身上的爵位扒下来,从此以后他就失去最大的倚仗,时日一久,谁还认他一个无爵无职的纨绔子弟?没有这层影响力,裴戎至少无法从明面上对自己产生威胁。至于暗箭难防,在决定主动踏出绿柳庄之后,裴越便做好直面这些危险的打算。
裴太君沉默良久后,举棋不定地看着裴戎说道:“戎儿,这孩子说的也有一些道理……”
裴戎只觉十分荒唐,不可置信地说道:“母亲,你竟然听信这个小畜生胡说八道?没错,我是跟那些山贼有过联系,但我从来没有给他们送过粮草!我就不信,这点芝麻绿豆般的小事,皇帝还真敢拿我们裴家开刀不成?不说天家,就说这满朝文武,受过我们裴家恩惠的不知凡几。没有先祖当年挺身而出,他谷梁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没有父亲大力提拔,他沈默云只不过是个乡间教书的穷秀才!没有我们裴家百年来屹立不倒,开国九公二十七侯早就是一盘散沙,还指望坐享百年富贵?”
他转身不屑地望着裴越,冷声道:“就因为我跟山贼联络过两次,皇帝就会治我谋逆之罪?小畜生,你那些话也只不过是蒙骗一下老太太,想在老子跟前耍心眼,你还嫩着呢!”
裴越看着他脸上的癫狂之色,对席先生说道:“先生,这应该就是人欲灭亡必先疯狂吧?”
他轻轻抖了一下袖子,淡淡说道:“你如果把花天酒地的时间拿一些出来读书,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愚蠢。既然你如此自信,那我也不愿浪费唇舌,稍后就将这些事面禀圣上,让这位至尊来做决断吧。”
不待裴太君制止,裴戎忽地大笑道:“小畜生,你以为你今天还能走得出这座国公府?”
席先生面色一沉,扭头看了看被屏风挡住的门外,起身对裴戎斥道:“你疯了?”
裴戎满面狰狞道:“先生此话何意?”
席先生怒道:“这里是定安堂,是内宅!你竟然让那些江湖草莽闯进后宅,还将这里围起来,你眼中可还有太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变色。
裴太君双手微微颤抖,失望又愤怒地说道:“戎儿,他说的可是真的?”
裴戎咬牙说道:“母亲放心,儿子自有分寸,不会让那些人进来扰了母亲的清净。儿子听说这个小畜生带着先生回来,就知道他想要做什么,所以才让那些忠心手下提前准备。今日若是无事发生,那儿子不会再为难他,可他要是想横生事端,儿子决不许他离开。”
他又看向席先生说道:“先生,我对你依然敬重,所以不想对你动手,但是你不要拦我,否则我不会心软。”
他指着裴越说道:“既然你回府了,那就不要再走了,从今往后就在府中住下,衣食用度一应不缺,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苛待你。但是二十年内,你不要想离开这座国公府半步!”
裴宁面色大变,起身争辩道:“爹爹,三弟无错,您不能这样待他。”
裴戎怒极,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厉声道:“你闭嘴!我是你爹,他只不过是——”
坐在高台上的裴太君喝断他的话:“戎儿,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裴戎喘着粗气说道:“母亲,若非不得已,儿子也不愿走到这一步。可是你也见到了,这个小畜生得寸进尺,非要我辞了爵位,这是为人子能做出来的事情?若真辞了爵位,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着,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去见父亲?”
裴太君老眼泛红,一时间心里苦痛难忍,这座富丽堂皇的国公府,出过两位名扬天下的国公,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子孙不肖,父子相残,将这般高门大族操持得如此乱象,她将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亡夫?
席先生看着神情不太好的裴太君,温声道:“太夫人莫急,他今日有些疯了,等清醒之后就会明白过来的。”
裴戎冷笑道:“我疯了?先生倒是会说话,却不知十年前我被人毁了前程的时候,你为何不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静静看着此人丑态毕露的裴越,此时终于开口说道:“你这一切只不过是自作孽罢了,哪来的脸怪责他人?当年的事情我不清楚,可若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纵然遭遇一时坎坷,也不会像你这样夜夜醉生梦死。你可是定国公府的承爵人,外面不知有多少世交故旧能出力提携,想要卷土重来又有何难?可是这十年你做了什么呢?自暴自弃,怨天尤人,就算当初你没有遇到那种挫折,只要随便有些不顺,你就会是这副模样。”
他嘴角泛着淡淡的讥讽:“你总是埋怨别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不足,看得见别人家瓦上霜,却看不见自己身上的污泥。”
裴戎满面不屑道:“凭你也配教训老子?”
裴越摇摇头道:“算了吧,定远伯,时至今日,你还认不清自己?你只是投胎的好,生在这武勋豪门之中,有父辈帮你撑起头上的一片天,让你坐在家里也能享受到旁人几辈子都努力不来的富贵。若你生在小门小户,你怕是连自己都养不活。”
他神情一片冰冷,语调淡漠继续说道:“今日我一定会跟先生离开,你若想在定安堂上动刀兵,那便试试。”
席先生走到堂下,看着裴戎用仅存的温和说道:“收手吧,只要你肯主动辞了爵位,看着先辈的面上,没人会对你赶尽杀绝。”
裴戎失笑道:“收手?先生真是自信啊,可如今外面都是我的人!”
仿佛是在呼应他这句话一般,外面陡然传来两声惨叫,片刻后一位中年汉子龙行虎步踏入定安堂内,后面还跟着一个面容俊俏的少年。
来者正是大梁广平侯,京军南大营主帅谷梁。
谷范满面得意的笑容,冲裴越眨了眨眼。
裴越心中一暖。
谷梁浑身气息剽悍,堂内除了席先生之外,无不被他那身浓烈杀气震慑。
裴戎首当其冲,几乎是被这股霸道气势冲得后退两步。
谷梁停下脚步,用那大山一般宽厚的肩膀将裴越挡在身后,一双虎目直视裴戎,如杀神一般沉声道:“今儿你敢再动越哥儿,老子亲手剁了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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