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颍本想在乡试结束后去祝府同祝梦岚赔个礼,但祝老爷子身为学政、乡试主考官,自然是要负责评卷的。祝老爷子不在府上,陈颍也不好前去,只能暂作等候。
放榜前一日,祝泽泉才回到祝府,陈颍得知消息后再次来到祝府拜访,一是来化解一下他和祝梦岚之间的误会,二是想问问祝老爷子,第三场的最后那道题是怎么回事。
“陈小子,明日就开衙放榜了,你现在跑来见我,就不怕被人说闲话?”陈颍拱手笑道:“我知道自己断然不会是头名,就算我来见了老爷子,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你小子。”祝泽泉奇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点你为解元?”
陈颍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爷子您把我当自家晚辈爱护,自然不会将我置于风口浪尖上。
之前院试的时候就被董淳盯上过一次,若是这次我再大出风头,还不知有多少人眼红呢,正因如此,前两场的答卷我都写的颇为中庸,实在是第三场那道题太过分,我才写的激进了些。”
祝泽泉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你那题暗讽出题者,若是不把答卷处理了,迟早会出事。待会儿你把第三场的答卷重写一份给我。”“老爷子,您……,这份恩情我一定铭记于心。”
虽然陈颍并不怕被人拿这份答卷中伤他,他敢写自然是有办法应对非议的。但祝老爷子为了帮自己消除隐患,居然能去做他最不屑的舞弊之事,这份心意让陈颍无比感动。
“再没想到老头子我一生严打徇私舞弊,临老了居然自己破了例,陈小子,你以后要是敢对岚丫头不好,我可饶不了你。”
陈颍连忙保证道:“老爷子您放心,若是祝姑娘愿意,我一定照顾她一生。要是她瞧不上我,我就给她寻一个好归宿。”
“呸,这世上还有比你更优秀的年轻人?老头子我就认准你了,岚丫头交给你,我放心。”陈颍苦笑道:“老爷子,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祝姑娘无意于我,强行在一起只会让她一辈子都不开心,又何必呢?”
祝泽泉道:“陈小子,你虽沉稳老道,但终究还是个年轻人,总喜欢把感情、义气放在前头。我和你外祖父是过来人,看得很明白,倘若你和岚丫头果真不合适,我们也不是为了利益就要牺牲小辈幸福的人。
岚丫头她性子要强,偏在读书一道又极有天分,世间大多男儿都被她比下去了,试问真正有志气的好男儿谁甘愿娶一个比自己更有能为,还十分要强的女子为妻。
也就是你,或许能胜过岚丫头,让她心服;而且你向来赞成女子也要多读书,这两点就是老头子我非选你不可的原因。”
“可是,祝姑娘她……”祝泽泉摆手打断道:“别可是了,这事我和你外祖父已经决定了,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们不成。岚丫头她只是性子倔,一时之间别着了,她会想明白的,至于感情的事你们可以慢慢培养。”
祝老爷子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颍也只得答应。好在此事尚还有些时日,待以后再看罢。
“老爷子,第三场的那道题究竟是谁出的?内阁中的哪位吗?”陈颍转开话题,问起那道恶心了无数考生的题。
祝泽泉拂须道:“想出这道题的是内阁首辅何昭何绶良,这道题是他出给诸皇子的,当时无一人能破题作答,皇帝便封锁了消息,下令不许将此题外泄,留作今科乡试考题,不论南北,都要有这道题。”
陈颍愕然道:“这也太荒唐了罢,就因为他的儿子都答不出来,他便拿来为难参加乡试的学子。还有出这题的人,也不是个好的,出这样的题为难皇子,也不怕被记恨。”
“现在你知道为何老夫宁可破例也要把你的答卷换了罢,这道题背后是首辅和皇帝,暂时还不宜招惹他们。”
陈颍点了点头,原本他以为这题出自内阁,不想竟还牵扯到了顺治帝,如此一来他那些后手还真不一定有用,好在有祝老爷子帮自己抹除这个隐患。
陈颍恭敬一礼道:“当真要好好感谢老爷子您,要不然我仗着自己那些后手在答卷中暗讽,将来怕是免不了一场麻烦。”
祝泽泉呵呵笑道:“和我还客气什么,你好好待岚丫头就是了。”
“老爷子,我今天就是特意来向祝姑娘赔礼的,不知她可在府上?”陈颍问道。
“何须这般,这点小误会也值当专门来赔礼,真心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年轻在想些什么。”
陈颍道:“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我从来不认为女子不如男子,合该做男人的附庸,被困在小小的内宅里争斗。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能像男人一样外出劳作、读书明理,甚至是为官处政,那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必然会变得更加强大,而想要做到这些,尊重是最起码的条件。”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这毕竟是颠覆世俗的想法,在你有能力去改变之前,一定不要随便将这话说出来。”祝泽泉语重心长地道,“更不能为了你这个想法,矫枉过正。”
“我一定不辜负您老的期望。”
祝老爷子所说的矫枉过正,也正是陈颍时时警醒自己的,他要做的是解放妇女的劳动力和受教育权,以此解开民族的枷锁,但他绝对不想看到后世那些田园女拳师再一次出现。
“岚丫头这会儿应该是在后花园里读书,我让人带你过去,把误会说清楚就行了,赔礼道歉就不必了。”
陈颍随着引路的丫头到了祝府后院的园子里,只见园中繁花似锦,绿竹荡波,假山奇石、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分置错落,绘出一副诗情画意的江南画卷。
陈颍没想到祝老爷子家里的园子居然是按着苏州园林建造的,据陈颍所知,祝家和苏州并没有什么关联,或许这其中暗藏着一段可歌可泣陈年往事也说不准。
丫头带着陈颍找到祝梦岚时,她正独自一人在一小亭中下围棋,一人分执黑白两棋,左右互搏。
陈颍止住要开口叫她的丫头,悄然上前观看棋局。
一局棋毕,祝梦岚道:“你要是想说些道歉的话,那就大可不必了,我不怪你。没事的话还请陈公子去别处逛逛,我想安静下会儿棋。”
陈颍要是真信了这话转身离去了,那就成了大聪明了。
“朱……,祝姑娘,陈颍此来不单为了道歉,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谈,一件你绝对会感兴趣的事。”
祝梦岚收捡着棋子,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事情我都没有兴趣,请回罢。”
“祝姑娘何必拒人千里之外,我们之间虽有些误会,但也不该为此伤了两家的和气。”
“你在威胁我?”祝梦岚抬起头看着陈颍,目光中满是冰冷与陌生。
陈颍没想到之前的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就又让祝梦岚误会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无奈之下,索性不再试图去解释,直接说正事。
“祝姑娘,当初我们谈论过女子读书乃至从政的事,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祝梦岚没有回答,但也没在出言赶陈颍离开,说明她对此还是感兴趣的。
陈颍继续道:“如今我想做一件事,如果成功了,那就能为将来女子入学读书打下坚实的基础。只是做这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先说是什么事,我再考虑要不要答应。”祝梦岚道,“先说清楚,我是因为这件事才决定考虑考虑的,可不是为了帮你,你别会错了意。”
陈颍心道你还搁这儿跟我傲娇呢,这个我熟。
“想必祝姑娘也听说过听风阁罢,那便是我创建出来的,如今我想在听风阁新开辟一个板块,专用来登报女子的诗词文墨,既能鼓励世间女子读书,又能让世人瞧瞧女子的文采,让他们找到女子未必不如男。”
陈颍察觉到祝梦岚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暗道有戏。
“可是得有一个学识渊博,文采不输世间男儿,还要十分勇敢的女子来帮我才行,想来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适了。”
“虽然我也很希望能让女子和男子一样不受束缚的读书,但是我帮不了你。”祝梦岚沉思许久,摇头道,“你这个计划听起来很好,可是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礼教约束,闺阁女儿家的诗词是不能流到外面去的,你想让女子的文墨示之于众,却没人敢将自己的诗词交给你去展示。”
陈颍道:“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祝姑娘可以广邀一些闺秀举办诗会,每人取一个别号,届时在听风阁登出来的诗词文章署名也一概用别号。”
祝梦岚眼前一亮,点头道:“如此倒是可行。”
但想了想之后她又摇头道:“如此虽是解决了女子不敢投稿的问题,可是她们的亲人怎么办,恐怕绝大部分都会被家里严禁参加我们的诗会。”
陈颍道:“祝姑娘也说了是绝大部分,那也就是说仍然会有人眼光独到,思想开明,允许家中女子参加我们的诗会的。
只要有人愿意发表自己的文墨就足够了,等到世人对听风阁刊登出来的女子文墨大加赞扬时,等到在听风阁上发表过诗词成为一个闺阁女子优秀的标志时,那些一开始不许家中女子参加的人就会后悔,就会想方设法地送人来参加诗会,发表文墨。”
陈颍又道:“就是开始的时候要麻烦祝姑娘受累,多提供一些诗词用来发表,打响名气。等到将来,祝姑娘便是解放女性第一人。”
“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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