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立在高台上,于成龙抬起千里境,目光之中,一座小小的石堡屹立不倒。
这是一处山腰,周边都是山林河涧,只有一条弯曲的小道通往其堡垒,围绕着石堡,才出现一些稻田。
只是可惜,随着战争的降临,稻田已经被踏平,成为了军营所在。
若非不得已,于成龙并不想要踏平稻田,但要征服这座石堡,则必须如此。
城头上,一些男女老少穿着灰黑色的短衣,手中拿着木杆或者石刀,一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眸中的倔犟,即使相隔数百步,也能感觉得到。
不屈不挠。
于成龙叹了口气。
这是他镇抚民乱的第二十天。
也就是庆远府,永定土司叛乱。
整个广西,因为大藤峡而一分而二。
大藤峡以西的地方,多为瑶、僮聚集,土司较多,而其以东的梧州,浔州、平乐等府,则是完全的编户齐民。
明中期,大藤峡之乱,历经英宗、宪宗、世宗三次征讨,尤其是当时嘉靖时的重臣王守仁,就是在安抚归途病逝的。
于成龙抵达梧州不久,叛乱就起,他只能点起广西、广东兵马近五千众镇压。
安抚,那是平定之后的事了。
不过,广西崇山峻岭极多,一个峒一个峒地攻打,加上瑶人不屈不挠的抵抗,让官兵上下极其乏累。
打仗关键在于士气,粮草、疾病、天灾,都会影响到士气。
而对于明军来说,疾病和崎区的地形,最是消磨锐气。
一往无前的士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然消散的差不多了。
除非于成龙追加赏赐,不然的话只能是无功而返。
一旁的广西总兵欲言又止。
于成龙则装作没看到。
这般又过了几日,士气愈发低迷,士兵们有气无力。
直到这时候,一则喜讯传来:红衣火炮到了。
从广州急运过来的大炮,中午到了。
于成龙喜出望外:“给老子轰它娘的。”
显然,多日的折腾,不仅将士们难熬,就算是他这个总督也难熬。
“您放心,有火炮在,这些瑶贼跑不掉的。”
广西总兵大喜过望。
具体的作战指挥自然是总兵的事,于成龙所能做的,就是稳定军心,支持钱粮物资。
这也是他这个两广总督的职责。
就像如今的红衣火炮,如果是广西总兵,累死了也协调不来,而对于两广总督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轰隆——”
一声声的巨响,不断地扒下了石堡的外衣,露出真容。
最后,偌大的石堡,直接塌毁了,半余下的瑶民们只能逃亡深山野林,去向另一个城堡。
对此,于成龙只能长叹。
不过有了火炮的加入,再多的城堡也不过是多耗些时间罢了。
被俘的瑶民倔犟抬头:“我们的土地不断地被你们吞并,无论是买食盐还是布,都要被奸商加价……”
“为了金矿,为了土地……”
“等等——”于成龙听着其嚎叫,心中铁板一块,当官的必须要铁心肠。
但到了‘金矿’二字,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把他压上来。”
于成龙沉声道。
很快,他就大致明白了缘由。
瑶民们说是汉人夺矿,欺人太甚。
而官吏却说瑶民肆意劫掠,屠害百姓,无法无天。
“此事必有蹊跷。”
于成龙凝眉不语,踱步思考。
很显然,表面上这是一场叛乱,实际上却是利益之争。
可能是土地,但更大的可能是金矿。
而在广西,可从来没有上报过金矿。
大有文章阿!
不过,作为传统的官僚,对于叛乱是最为厌恶的,即使是官逼民反,何况还是瑶民。
一切都得压服瑶民,使其妥协。
火炮的威力,让瑶民赖以生存的山堡不堪一击,在连破三座石堡后,瑶民土司不得不屈服,签下了城下之盟。
土司被废除,土司依旧为世袭土官,但不治民,保留其身价财产。
永定土司被改为永定县,编户一千三百二十一户,另外还有数百户俘虏的叛民安置问题。
到了最后,于成龙才弄清楚了缘由。
一群商人们在山林之中发掘了金矿,然后土司直接没收,遭受了商人的反对,然后就公然挑衅,引发了一场所谓的叛乱。
而就是为了这不属于朝廷的金矿,他这个两广总督耗费三十来万平定叛乱。
这个鸟金矿,起码得开采十来年才回本。
总督捞了功劳,官员捞了政绩,商人捞了金矿,表面上来看都获得了大利,但最无辜的莫过于普通百姓了。
“民,苦也。”
于成龙感叹了一句,他只能上报朝廷,对新编的永定县进行免税三年的照顾了。
就在他忙碌时,秦国的官员,则匆匆赶来梧州,求取数百户瑶民。
显然,广西临近秦国,叛乱的消息传得很快,秦国早已经预备多时,就是为了人口。
广西弃之如履的瑶民,对于秦国来说,不亚于一颗补丸。
异国他乡,这群桀骜的瑶人将会是秦王的得力助手,一如当年留秦的京营将士。
于成龙自无不可。
而秦国河内,对瑶民的盼望热情,随着大明公报的抵达而被浇灭。
奔赴北京的数十进士,竟然无一中榜。
秦国上下一片哀嚎。
要知道,藩属国可是争夺穷省的份额,难道秦国还比不过绥远、察哈尔吗?
秦王止不住地感慨:“看来我秦国文风不振。”
……
四五月对于草原来说,青草初绿,牛羊迈入了繁衍的季节,牧民们忙得不可开交。
但如果在去年遭受了白灾,牲畜死伤众多,为了恢复元气,草原上的各大部落就开始不断地征讨,从而开始大鱼吃小鱼模式。
不过对于漠北总督府,原先的土谢图汗部来说,最近的这些年,可谓是最长的太平时光了。
“阿爸,我去城里了。”
挤完羊奶,阿都沁又喂食了些草料,他才带着两捆东西,骑上马儿。
“去吧!”
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年,其父母都很满心,这在草原上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牧民了,属于成年人。
马背略沉,胯下的马儿忍不住打了个响鼻,刨了刨地面表示不满。
对此,阿都沁只能不断地安抚,才算是平息了其怒气。
旋即一人一马,就奔跑在辽阔的草原上,头顶着白云,晃悠悠的朝着库伦城而去。
作为银建的城池库伦是方圆千里唯一的城池,是重要的贸易中心。
马背上,牛筋,牛皮、牛角等,可谓是齐全的很,重达数十斤。
等他来到库伦时,整个城池车水马龙,大量的牧民们赶着货物,在城中换成了粮食,盐巴,或者布料。
阿都沁不厌其烦地寻找着商家,将马背上的一捆卖了出去。
各种牛筋牛角等,在草原上并不稀奇,但对于商人们来说,这是足够廉价的商品。
漠北总督曾英看着不断出入的牧民,忍不住道:
“以往在边疆地区,春夏之时往往是青黄不接,牧民们只能南下犯边,从而掠夺足够多的粮食。”
“如今随着库伦城的稳固,牧民们有了贸易点,可以随时交换粮食,极大地增强了牧民们的抵抗能力。”
一旁,漠北布政使哼了一声,没有否决曾英的话语。
这段话其实是非常正确的。
城池虽然在草原上成本极高,但却拥有着定居优势:贸易中心的固定化。
如库伦,可以辐射方圆千里的牧民。大家都习惯来到库伦买卖东西,备受信赖。
同时,库伦有着哲布尊丹巴大喇嘛的加持,牧民们自然乐意。
信仰和需求的结合,塑造了库伦无以伦比的魅力。
“但也不能再造新城。”布政使压低了声音:“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是关键时期。”
曾英自然清楚其意思。
如今大量的商队,如同蚂蚁搬家一般不断地搬运着各种辎重,为力量北进奉京府做准备。
这个时候建立新城,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对此,曾英则笑道:“此时正好用新城来抵消其影响。”
旋即又低声道:“况且,大量的军队,物资聚集,必须要有所消耗,不然的话就容易出事。”
“还有什么能比建城更费精力的?”
利用朝廷的物资,为漠北总督府做事,顺便掩饰踪迹,亏曾英能想得出来。
布政使最后不得不同意了。
新城的选址,则在土拉河上游附近,与库伦城共饮一江水,距离达到三百里左右。
曾英取名为落鹰城,顾名思义就是歇脚的地方。
此地距离满清的奉京府,只有两千里左右。
顺着土拉河北上,就是鄂尔浑河,其水就流淌入北海—贝加尔湖。
在落鹰城,漠北总督府不仅修建粮仓储存粮草,更是要建立船场,建造一些小运粮船。
而从中就可以窥探到大明北进的路径:
沿着土拉河北至鄂尔浑河,然后直接抵达贝加尔湖,外往东北方向走了六七百里,就是奉京城所在。
数万大军吃喝拉撒,离不开粮食,更离不开水,所以这条行军路是最安全的。
……
实际上,对于后满清时的草原治理,北京城已经有了一套方案:
建城,辐射数百里的草原。
然后再用蛛网式的道路勾连,使其互相通商。
说白了,就是利用城池,辅助青储和通商功能,让蒙古部落渐渐习惯定居,从而稳固统治。
无论是漠北,还是绥远,亦或者察哈尔,对于城池的建设总是不遗余力的,而且效果也是非常明显。
朱谊汐不信任满清的拉拢中上层的举措,又顾忌到庞大的蒙古高原治理难度,所以分封制就正当其实了。
将草原碎片化,牧民定居化,将是未来的趋势。
“落鹰城,倒是不错。”
皇帝一口应下了曾英的提议,并且让户部提供钱粮筑城。
随着夏日的到来,整个宫廷犹如候鸟迁徙一般,又转至了玉泉山。
后宫嫔妃们倒是乐意,压抑的皇宫总不舒服。
这时候,朱谊汐又想起了察哈尔会盟之事,明年是北伐奉京之年,这些蒙古贵族们的态度也很重要。
故而,在嫔妃们在玉泉山时,皇帝一行人就北上,抵达察哈尔的承德,在这里再次举行会盟打猎。
绥远、察哈尔、科尔沁三地的蒙古贵族们很是识趣,基本都会抵达,接受皇帝的巡视。
而就连这表面工程都懒得做部落,自然是要遭受打击,宣扬大明皇帝之威。
这场巡猎,大小贵族酋长上至北海郡王,下至底下的塔布囊,近千人一堂,可谓是极其隆重。
皇帝目光所及,无人敢与其对视。
数万骑兵在其侧,威镇草原三千里。
看着桀骜不驯的蒙古贵族们匍匐在前,犹如被驯化的野狗,极其恭敬,一时间,朱谊汐颇有种志德圆满。
但旋即,他又平复过来。
这群人记打不记吃,必须要市场彰显存在感,才会让其顺服。
“科尔沁左翼、右翼,近三万账,左翼素来亲善满清,如果要北伐的话,必须要把科尔沁部收拾了。”
心下定计,皇帝故作巡视一圈:“怎么不见科尔沁左翼各部台吉?”
“禀陛下,科尔沁左翼贵族派遣了儿子前来……”
“别人都亲自来了,就科尔沁特殊吗?竟然只派儿子过来。”
朱谊汐气恼道:“是不是仗着后面有满清余孽撑腰,就不将我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一怒,流血千里。
众多贵族们匍匐着,不断的打颤。
科尔沁诸部代表更是发抖,不断的诉说着理由。
朱谊汐尽数不理:“告诉他们,我要半个月没见其踪影,如果还不到,后果自负。”
一时间,整个承德一片寂静。
科尔沁右翼牧区在后世通辽地区,距离赤峰很近,只有几百里,消息一下子就传达过去。
整个科尔沁部为一震。
右翼临近察哈尔,速来保持中立。
而左翼历年来不断的与满清联姻,又与贝加尔湖很近,故而就亲近满清,不乐意听从大明皇帝的指示。
“明国皇帝把察哈尔部训成了家犬,如今也想这般施加在我科尔沁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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