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武十年春,二月二龙抬头,满北京城愈发得热闹起来,庙会一个接着一个,助长了北京的繁华。
往年的灰尘黄沙,今年却少了大半,可乐着五城兵马司,扫地的时候也能省点力。
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在十几个人的护卫下沿着右侧行道,缓缓地行驶,与走步相差不离。
这时,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张青涩而又稚嫩的脸蛋,但双眸中却又写满了成熟。
街道上那喧闹的声音,也找到了缝隙,一股脑溜进了马车。
“要不怎么说修树好,整个冬天,根本就没拿沙尘——”
“嘿,可不是吗!京营动了十万人,忙活了一整年,您瞧,这不就有了效果……”
“好家伙,那可是值一百万块的树苗,听说从山东那运树苗都发财了——”
“这深井水好喝,还便宜呢……”
“比以前的二性水强,价格却一样,你说多好——”
听了好一会儿,望着车马如龙的街道,少年才放下车帘。
“殿下?”
宽敞的马车,足有五六平面积,在少年的身旁,则坐着一位中年人。
其名唤上官永,崇祯十三年的进士,如今为秦王傅。
从二品衔,前途不可预测。
事实上,在绍武朝后,王傅成为了许多新近大臣挂衔,而真正履职的,只有上官永一人。
皇帝亲自挑选,再三思量后的选择。
其实,上官永也很懵。
好好的按察使当得舒服,骤然提拔为秦王傅,好家伙,这不是给他前途添乱吗?
一旦新君继位,他难道能落个好?
不过,望向眼前这十二岁的少年,稚嫩而又成熟的脸庞,让他颇为满意。
秦王六岁进学,十岁左右就熟读四书五经,如今已治春秋,对于些许的杂学也是熟读众多,如果在民间,甚至可以直接参加童试。
以秦王的才学,在北方中个秀才,应该简单的很。
“王傅,这防护林真的不错。”
朱存槺看着上官永,露出一丝笑容:“今春的北京,也是极好,适合郊游踏青,免受了那些灰尘的骚扰。”
“只是,这钱,委实有些多了。”上官永则叹了口气:“听说,参加植树的官兵、百姓,达到了近五十万人,就在那长城以北百里。”
“其林长六百里,宽十余里。”
“户部因此支出了银元三百万块,粮食五百万石,其耗费之巨,举世罕见。”
还有一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
光着种树的钱,都够把北京城墙再弄一遍了,听上去就感觉太浪费了。
但没办法,皇帝和官员贵族们都要享受,一条绿带,不知道让多少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朱存槺则摇头道:“这很值得。”
“北京城人口近百万,京畿、宣府等数百万人,为了他们,这点钱粮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仁心。”上官永赞叹了一句:“与百姓谋福,所以说杂夹些其他,但到底是也是好的。”
“王傅,这井水又如何?”
朱存槺难得出了一趟门,对许多事都倍感好奇。
“这井水,着实说来话来。”上官永叹了一声,娓娓道来。
北京城作为国都,每日百万人吃喝用度,是极为庞大的。
粮食有南方供应,柴火有煤矿,盐有长芦盐场,而在最重要且离不开的水这一方面,却极其尴尬
周边最大的一条河流,却仅仅不过是海河而已,这怎么能同时满足北京和天津这两大城市的需求?
贵族们自然只吃西山运来的山泉,而普通百姓只能吃方便快捷的井水了。
由此,北京城内大街小巷遍布水井,北京胡同有很多以井命名,着名的王府井就因为有一眼古井而得名,据说此井水“甘洌可用”。
有人数了数,北京城内外共计一千余口水井。
由于开凿的深度不同,方向位置不同,井水的味道自然也大为不一样。
其共分为三种,分别是甜水、苦水,以及介于二者之间的二性水。
普通人家吃喝用二性水,洗衣浇花则用苦水,甜水则昂贵,只有在待客的时候用来泡茶,做汤。
甜井在北京稀奇,人们自然是爱若珍宝,甚至会用铜铸造井口。
“在京城,最好的甜井,就在天坛内,相传水味清洌,饮之沁骨,一勺能卖数百钱之多。”
上官永感慨道。
“哦?”朱存槺开了眼界。
哪怕他长期待在皇宫,也明白民间的物价。
京城这两年海运流畅,南方大量的粮食涌入,粮价已经降到了每石五毫左右,不再成为负担。
所以,一块银元的价值,也长期保持在一千枚铜钱,普通男子每天忙碌不过三五十文钱养活家人。
一勺井水,竟然如此之高。
“那普通的二性水价值几何?”朱存槺好奇道。
“一桶约莫五文钱左右。”
“吃且不愁,喝倒是愁人了。”朱存槺叹道,小脸上有着不属于少年的担忧。
“去年,陛下微服私访,察见了民间疾苦,发现但凡是苦水井,其水深不过二二丈。”
上官永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拱手,满脸的敬佩之色:“由此,让工部再向下开凿,直到四丈左右,水骤然由苦变成了正常。”
“自此,二性水跌落至每桶一文,百姓不再以其为愁,北京城也再也没人喝苦水了。”
听到他在夸赞父皇,朱存槺来了兴致,忙不迭的继续问道:“那为何不免钱?让百姓们省点钱岂不更好。”
上官永看着秦王一脸好学的样子,心中倍感欣慰。
不愧是大皇子,虽然略显稚嫩了些,但心怀百姓的仁心,却是千金难买。
他捋了捋胡须,明白这是一个很好的授课内容,不由认真道:“殿下,凡事三思而后行。”
“当年此事后,督察院许多人上疏,要求免去水钱,但所被皇上留中不发,不了了之。”
“殿下,偌大的北京城,你知道有多少人靠卖水而生吗?”
朱存槺眉头一皱,试探道:“三千人?”
“不,是五千人。”上官永看着其不可置信的眼睛,教导道:“北京城小巷胡同六千条,水井一千三百口。”
“这五千人身后,就是五千户家庭,一旦断了他们生计,不知多少人家断炊。”
“况且,这水若是不要钱,自然就无人爱惜,浪费之事就多了,所以何不如花费些许钱,既能够保持他们生计,也能看让其看护水井——”
“还是父皇有远见。”朱存槺忍不住拍手叫好。
见其如此的样子,上官永不免心中高兴,果真是贤王也。
随着马车步入内城,速度也陡然快了起来,也更加平稳。
两人闲聊的功夫,就抵达了秦王府。
自三年前秦王朱存木釜薨后,大皇子继承其爵,奉嗣其藩,整个王府就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建。
这几年来的耗费,就达到了十万块银元,完全凸显了皇帝的豪爽。
也因此,朝廷许多人腹议不止,但没办法,皇帝用的是内帑的钱,户部只是出了一万块意思意思。
本就豪奢的秦王府,越发得辉煌起来,虽然没有逾矩,但却让人目不暇接。
不过,秦王朱存槺虽然出宫两个月了,但依旧秉承的在皇宫内的饮食起居,并未做出改变。
“殿下,宫内传来消息,月底将要起驾玉泉山——”
刚入府,府内的大总管就迫不及待地走上来,开口汇报着紧要消息。
“那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吧!”
朱存槺微微点头:“莫要过于太奢靡,与寻常的王府差不多就行了。”
“是!”
说起来,继承秦王爵位,不仅这是一个非常显赫的爵位,遗产更是让人惊叹。
一些金银珠宝暂且不提,在土地上,不仅有皇帝御赐的两百顷土地,如今他出宫皇帝也还赐予两百顷。
四万亩土地,一年的租子能有一万块银圆。
除此以外,受封那年起,三年时间积攒的钱粮,都归他所有。
皇帝赐下的宦官百人,宫女二十,王府护卫一百。
当然了,最让朱存槺重视的是,秦王府的人脉。
准确来说,是曾经附属数百年的西安右卫,一万余户人家。
虽然如今卫所改县,但数百年来的隶属关系不可能轻易改变。
许多军户子弟有出息后,基本是都得给秦王三分面子。
要知道大明三百年间,军户出身的进士,占到总数的两成左右,右卫出来的不少人才,可是最重要的人脉。
明面上,去往西安任职的官员,都要过来拜访一下他这个秦王。
无他,秦王的藩地就是在西安府,虽然没有管辖权,也插不上任何的话,但名义上却是秦王的藩国,不拜访根本就说不过去。
不一会儿,秦王府长史也走过来问候,述说起王府境况。
长史才是王府的管家,也是皇帝信任托管的人,负责监督秦王的学习的日常,管理王府的土地,财产,人员等。
而在皇宫中,关于秦王今天的对话,都已经呈交到皇帝眼前。
显然对于这个年纪尚小的儿子,朱谊汐并不放心。
虽然他有心在留几年,但朝野议论纷纷,为了秦王和太子,他不得不放行。
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开始发育,足以传宗接代了,不适合再待在皇宫中。
离开母妃和皇帝,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锻炼。
朱谊汐觉得,儿子虽多,自己照看不来,但必要的关心还是要有的,他可不想养一群禽兽出来。
如果真的不成材,混吃等死他也没什么意见,但别成为禽兽就好,不然的话就只有凤阳高墙伺候了。
“嗯!”粗略地看了一眼这些言论,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相较于同龄人,皇子们的政治敏感性更高,也更加的成熟,这是不可避免的,但也是一件好事。
“陛下——”这时,刘阿福将一叠题本又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显然,内阁也没有休息。
“放下吧!”看着一摞题本,朱谊汐又扭过头,那边还有一筐密匣。
这真的是太难为人了。
想了想,他将目光对向了密匣。
很快,一个木匣就被拆开。
这边密折,来自于天南行都司。
自从三年前征服南疆地区后,整个西域地区立马呈现出了变化。
首先是卫拉特蒙古三部开始分裂。
三部以北向南,分别是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准噶尔部。
由于伊犁盆地出现了势力空缺,和硕特部就与准噶尔一起,将肥美的伊犁河谷吞并,实力大增。
如此一来在面对外敌上,准噶尔部倾向于跟俄罗斯议和,准备对付野心勃勃的明军,因为这距离他的地盘最近;最北边的杜尔伯特部则距离俄罗斯人最近,感受到威胁,要求一致对俄。
至于处于中间地带的和硕特部,则摇摆不定。
这种情况下,外交手段就至关重要了。
李定国军事能力可以,外交则不行,朝廷就另行派遣人选担任布政使,管辖民政,同时涉及俄罗斯。
如此一来,朝廷自然选择倾向于杜尔伯特部,与其眉来眼去。
但对于和硕特部、准噶尔部也不放弃,不断的暗中出手火枪,鼓动两方对立。
火枪的威力在西域早就得到见证,其数量代表着实力,同样也是攒动两方野心大增。
皇帝甚至觉得这样太慢,甚至顺水推舟,提出了统一卫拉特蒙古才能抵御俄罗斯和明人的流言。
这下,冷水入热锅,沸腾开来。
“哦豁,准噶尔竟然联合俄罗斯人,消灭和硕特——”
皇帝看着这份消息,感觉有些诧异,但却也容易接受。
毕竟两方没有血海深仇,联合一致倒是挺合适的。
“看来这又是一场代理人的战斗了。”
朱谊汐批了一个准字,就放下密信,来到了地图跟前。
支持和硕特,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同时,这两方无论谁胜,必然会统一整个卫拉特蒙古,即漠西蒙古。
这就是他无可接受的。
所以这个时候就必须增强南疆的实力,从而趁机吃掉卫拉特蒙古三部。
而人家又不是瞎子,你一增兵,他们怎么打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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