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千年家族的罪与过

  ,覆清1796

  自春秋之后,中国没有哪个朝代能逾三百年而不倒的,那帝王宝座也被不同家族的屁股坐了个遍,当然每次换屁股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你死我活的“革命”。

  许多家族在“革命”中湮灭或式微。但有个家族却在这腥风血雨中牢牢地坐在皇座之旁,不论谁来做皇帝,都少不了这个家族的好处,而这个家族的中心就在山东曲阜。

  不用说了,这就是中国第一贵姓:孔姓;中国第一贵府:孔府。

  这贵姓和贵府的创始人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败的孔丘先生。

  话说孔丘先生乃春秋时期一位志高命薄的教书先生,一心入仕却人生坎坷颠沛流离总是不如意。所幸孔先生有两大特长,一是能说会道死的能掰成活的,凭此收了不少学生,自然肉干是少不了的;二是能编会辑,善于将别人学说化成自己的,比当今那些各种各样《大词典》的编者们那是强了许多。

  有人有枪了之后,这山寨自然就立了起来,山寨大名就叫“儒”。

  初时这天下山头可是多了去了,除了儒之外,道、墨、法、名、兵、阴阳、纵横、杂、农,等等,大家平起平坐你争我夺。那坐在帝王宝座上的也是今天求教下这个山寨的高人,明天试用下那个山寨的名士,倒也热闹。

  渐渐地,那些帝王发现,最好使的还是儒,有儒相伴,君君臣臣,愚民卑服,皇座不倒。于是从某年起,独尊儒术成了帝王们的不二选择,而儒家寨也乘势削平其他山寨,顺带手把其他山寨中值钱的东西全搂进儒家寨,并利用皇权严禁新的山寨立起。

  这儒家寨兴旺了,孔家也就发达了,孔家的中心和象征――曲阜孔家,更是不得了了,哪个帝王不给个三分薄面?老刘家、司马家、老杨家、老李家都没少封赏,尤其到了宋朝老赵家坐皇座的时候,可劲儿拍孔家马屁,不但封了孔丘先生嫡孙为衍圣公,还承担了宏伟建筑――曲阜孔府这一重大爱心工程的全部建设费用,真正确立了孔府天下第一贵府的地位。

  按说这孔家本属华夏正宗,儒家寨也是华夏山寨,孔丘老先生自己也曾讲过“华夷之辨”,况且这华夏的帝王官民对孔家着实不错,这孔府总该心向华夏矢志不移了吧?

  一个个的修身养性,谦谦君子,举手投足都有各种讲究,这才是文明人!那些粗鲁的番邦蛮子?呸!别污了我华夏宝地!

  还有那儒家宣扬的忠君爱国思想,舍生取义,宁折不弯,“提携玉龙为君死”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这才是我辈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可是慢慢的人们发现不对劲了,咋你们老孔家光嘴上说的好,自己却不做呢?咋总是我们舍生你来取义?

  非也!孔府后人实乃国际主义战士,多次顾大局顺大势,配合杀入中原的外夷,为“统一”中国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虽然老赵家对孔府掏心掏肺的,但孔府可没想吊死在一颗树上,那赵宋被完颜家打到南边去了后,孔府立即派出孔端操向大金表中心,受封衍圣公。虽说这金夷的奶有股子膻味,那也是娘啊!

  “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处夷狄,不可弃也。”孔家老祖宗这句话乃是对别人说的,轮到孔家自己那叫:“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其实就是:谁给骨头谁就是主人,管他是人还是畜生。

  数十年后,蒙夷兴起,将金夷灭之,在衍圣公孔元用的率领下,孔府审时度势,大义凛然地倒向了忽必烈,为表耿耿赤子之心,孔元用亲率族人加入元军,清剿汉人“反贼”,“不幸”死在军中。

  孔元用死后,孔元措一系乘机夺权,孔家内部为了衍圣公称号展开了争夺,持续数代,主要就是关于帽子颜色的大讨论,其中精彩激烈就不累说了。最后,鞑元仁宗判孔元措一系为正溯,孔元用一系彻底败北。呜乎哀哉!可怜孔元用为忽必烈统一大业流尽了最后一滴狗血,他的后人却惨遭排挤打压,苍天啊!

  为了取悦忽必烈,孔府还派出大儒张德辉与元好问等觐见忽必烈,跪请他为“儒教大宗师”。堂堂华夏“圣学”,竟然请得一位双手沾满数千万汉人鲜血的酋首来做大宗师,孔府真正实现了“以德报怨”的最高境界。

  虽说不识几个汉字,忽必烈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出任“儒教大宗师”。心情大好之下,忽必烈蠲免了孔府和儒户的兵赋,一众儒士弹冠相庆欢呼雀跃。“君子谋道不谋食”在这里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其实孔府平日里就财富六车威震乡里,广大劳苦百姓无不献地献女,为奴为仆,改姓为孔以求沾得衍圣公之圣恩。这蠲免孔府兵赋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当然,钱多不咬手,何况这可是“儒教大宗师”的恩赐啊!

  华夏朱明崛起,赶走蒙古人,孔府再度倒戈,那朱元璋虽鄙视孔家人品,却也知儒家寨对维护朱家朝廷之妙用,故而续封衍圣公。

  要论孔府衍圣公中最具与时俱进顺应大势素质的,莫过于明末孔府衍圣公孔胤植,朱家待他那真是没得说,此公本非嫡传,却不但受封衍圣公,还先后被加太子太保和太子太傅,可谓“君恩如山”。

  可李自成一入山东,离曲阜还远着的时候,孔府就出朱示,令人供奉大顺国永昌皇帝龙位,并献马献银,跪纳印信。

  哪晓得这回换主急了点,没几天,大顺军跑了,来了清夷大军,这位三姓衍圣公知错就改,即上《初进表文》,向清廷表忠心,称颂清帝“山河与日月交辉,国祚同乾坤并永”,表示“臣等阙里竖儒,章缝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瞻学之崇隆,趋跄恐后”。

  接着,为响应清政府发布的剃发令,三姓公孔胤植隆重举行了剃发仪式,“恭设香案,宣读圣谕”,令族人剃发。于此同时,清军正在江阴嘉定等地屠戮那些抗拒剃发易服的无数百姓。

  再后来,为了避清帝胤模讳,三姓公孔胤植改名孔衍植,再度表明了对清廷的耿耿忠心。

  三姓公公孔衍植如此识大体顾大局顺应历史潮流,怕是连汪斤卫吴三桂之流的也要伸出大拇指啊!

  孔家如此识相,清廷自然少不了封赏,孔府一门更是得势,至于老祖宗所言“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乃教化万民之语,非孔家治世准则。

  纵观孔府历史,越是外夷戎狄,越是恩赏有加,元成宗上台后封孔丘先生为“大成至圣文宣王”;清代顺治皇帝当政之初,更把孔子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使这种逐步的吹捧终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孔府也跟着沾光无限。

  如今也一样,眼看着讨虏军已经成势了,代替第七十二代衍圣公孔庆镕管理孔府的于夫人便连忙召集孔家一众主要任务前来商议了。

  于夫人是乾隆时期的大学士、户部尚书于敏中的女儿,前孔府衍圣公孔宪培的元配夫人。

  于夫人为孔宪培先后生了两个女儿都没能活下来,此后再无所出,孔宪培也没再娶,衍圣公的爵位却要有人继承,为此,他将胞弟孔宪增的儿子孔庆镕过继为嗣。

  乾隆五十八年,孔宪培去世,第二年,孔庆镕袭爵,诰授光禄大夫。

  孔庆镕自幼聪慧,才华出众,口才也好;而且懂礼仪,尊长亲,质朴厚道。他视于夫人如生母,“孝行诚笃,伺候其母,出入起居不敢有违;躬侍寝疾,夜不解衣。”

  孔庆镕承袭爵位时只有八岁,如今也不过才十一随,管理孔府的大权自然落在了于夫人手上。

  如果于夫人够聪明的话,应该扶植孔家子弟协助管理,这样既笼络了孔家人,又不会授人以柄。

  可于夫人却不,她觉得自己远离娘家,亲朋无所依,能依靠的只有出嫁时的随身仆人、娘家侄子于公著;这样一个仆役,于夫人竟然让他让他做孔府的管家。

  看到孔府的大权落到了于家之手,另一个女主人——程夫人非常不满。

  上上一代衍圣公孔昭焕有两位夫人:元配陈夫人与继室程夫人,孔宪培与孔宪增均为陈夫人所生,因此,于夫人就不怎么尊重这位继婆婆。

  孔宪培在世时,婆媳二人就有矛盾;孔宪培去世后,于夫人掌权,管家于公著利用工作之便,与人合伙偷偷倒卖孔府祭祀用地。

  程夫人知道后大为光火,婆媳矛盾终于爆发。程夫人以衍圣公祖母的身份强行收回孔府大印,撤销于夫人对孔府的管理权,让孔宪增代为管理孔府事务。

  于夫人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于公著就唆使她借机回娘家,并把小衍圣公孔庆镕一起带走,在京城一住就是两年。

  程夫人对此并不以为意,没有了孔庆镕,她还可以报请朝廷另立衍圣公。可于夫人却待不住了,她不甘心失去在孔府的一切。

  就在今年年初,于夫人不请自来,带着孔庆镕又杀回孔府,她这次不仅没有同婆婆讲和,反而在另一个侄子于锡嘉和仆人刘大信的怂恿下,跑到山东省府衙门状告婆婆,要求拿回孔府印信,重掌大权。

  于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时任山东巡抚的伊江阿不敢怠慢,一面派人送于夫人回曲阜,一面下令孔府答应于夫人的要求,并指出于夫人是衍圣公的母亲,孔府所有事务均要向她禀告,孔家其他人不得干预。

  重新夺权后,于家两个侄子于公著、于锡嘉又不消停了。他们启用了从前与他们一直盗卖田地、侵吞祀银而被孔府赶走的百户赵豫,诬陷程夫人重用的管家杨天祥侵吞祀银,要把他送交刑部问罪。

  已经十一岁的孔庆镕明白内情,不愿追究,于锡嘉就强按着孔庆镕的手签发咨文。

  程夫人被如此恶劣的行径彻底激怒了,现如今正准备派儿子孔宪堃到省府衙门控告于夫人呢。

  此时空府一干人等已经被这婆媳二人搞得心烦气躁了,哪有心思去商议将来的事情啊,所以,商议了许久都没讨论出个一二三来。

  于夫人见状,索性也不着急了,自顾自的和婆婆斗了起来。

  只是没人发现的是,如今曲阜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涌进了许多陌生人了。

  嘉庆二年八月二十八日傍晚,曲阜城中央,紧邻孔庙的衍圣公官署内,于夫人看着孔庆镕安慰道:“陶甫不用担心,这天下不管谁做皇帝,咱们孔家都会无虞的。”

  陶甫,是孔庆镕的字。

  孔庆镕虽然才十一岁,但却一副小大人模样,道:“有母亲大人在,孩儿不担心。”

  于夫人见状顿时面有得色,摸着孔庆镕的脑袋,交待道:“陶甫,记住了,咱们衍圣公一门,要想世代传下去,不但得有眼光,还要有魄力,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两点,一是我们要记牢圣人嫡系后人这个身份,只要有这个身份,这个天下,谁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二是要及时投靠,谁登上皇位,我们衍圣公一脉都要去朝贺,无论是谁,他都需要我们衍圣公的名头。”

  “现如今也一样,就算他黎汉明夺得了天下,一样得需要我们衍圣公的名头,不然,天下士人是不会服从他的。”

  孔庆镕闻言有些不明所以的眨眨眼睛,听不大明白。

  于夫人见状笑了笑,也没有解释,只是说道:“以后,你便会明白了!”

  正在这时,门子来报,曲阜知县许作屏连夜前来拜访,好像有重要的急事。

  于夫人闻言眉头一皱,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已然天黑了,许作屏一个外人深夜打扰,于夫人颇为不喜。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本来曲阜县令从元朝一直到乾隆以前都是由孔家弟子担任的,除了没有军队,曲阜宛如孔家的国中之国了。

  其实,曲阜孔氏族人任职县长,与少数民族的土司制度没有什么区别,实质就是土官治土人。只不过曲阜并不全是孔姓,还有其他姓。这让孔姓之外的很不服。

  长期以来,曲阜人只要是与孔姓人打官司,不管是民事还是刑事,公正性是可想而知的。你再有理,敌不过孔家县里有人。

  终于到乾隆朝,山东巡抚白钟山终于忍不住了,提出了改土归流的提议,立即得到乾隆的同意,从止结束了曲阜千年由孔家人把持县政权的历史。

  许作屏是乾隆五十五年进士,嘉庆元年才选为山东曲阜知县,此刻的他显得有些慌乱,小跑着进来就跪倒在地,满头大汉道:“家主,夫人,不好了,逃到蒙山中的数万暴民攻破东面的泗水县后进入了曲阜,现在已经将曲阜县城团团围困,让下官打开城门献城。”

  “什么?!”于夫人闻言顿时一惊,不过在看到慌张害怕的孔庆镕后,她强装着镇定了下来,连忙呵斥道:“怎么现在才报?立即组织城内的家兵,全部上城墙准备抵挡。绝对不能让这帮暴民进城,更不能让这些泥腿子玷污我孔府这圣人之地!”

  “是,下官这就去办!”许作屏闻言连忙应了一声后,便一边擦着汗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此刻于夫人也顾不上礼仪什么的了,她此刻面色阴郁,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不对劲,仿佛大难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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