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愕然。
皇帝看向妻子,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过了片刻,皇后微笑说道,“阿柬哪里惹三叔祖不高兴啦?我做嫂子的,写信骂他!”
汝南王却是肃容说道,“回殿下,秦王没有得罪臣——这不是臣个人的事。”
“那……却是为何?”
“回殿下,先帝宾天,今上践祚,秦王为人子、为人弟、为人臣,一要奔丧谒陵,二要面贺新君——正如楚、淮南二王之所为!然,时至今日,秦王犹无动于衷!这,于孝、于悌、于忠,都说不过去!因此,应该下诏切责!”
气氛变得古怪了。
席上诸人,有的相互以目,有的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头,却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秦王不入京,是朝廷和他的一种默契,汝南王,你会不晓得?
既如此,你这一出,所为何来?
半响,皇后干笑一声,“秦王公务繁忙,身子骨儿,也不算顶好,这个,旅途奔波,未必吃得消!暂时未能入京谒陵……不怪他!下诏切责,我看,就不必了吧?”
汝南王欠一欠身,“回殿下,公务再繁忙,比得过谒陵和面贺长兄即位紧要?——此为最大之公务也!”
“至于身子骨儿,请殿下放心,据臣所知,秦王自幼筋骨打熬的好,目下亦无病恙,长安距洛阳,也不算太远,不过六百里光景,且道路通达,用不了几天就到了!”
“这……”
“臣深知,殿下身为长嫂,爱护幼弟,但臣倚老卖老说一句,有些事情,若不严加教训,爱之适足害之!”
皇后微微苦笑,“可是,下诏切责,还是太过了!阿柬陛下母弟,如是,会有人说陛下对亲兄弟太苛刻了……”
汝南王抗声说道,“正因为秦王为陛下母弟,宗室一人,才不能落人话柄!殿下,爱之深,责之切!”
“可是,”皇后用恳切的语气说道,“三叔祖,下诏切责,真的过了些,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法子……”
话没说完,皇后就后悔了!
但汝南王已经接上了话头,“好罢!既然陛下笃于友于之情,不忍呵责,那就叫秦王赶紧补过!一散席,臣就给秦王写信,叫他赶紧自请入觐!”
诸人皆目光一跳。
皇后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好罢!”
心中却道:我他阿母的是不是掉进这个老狐狸的圈套里了?
可是,你把阿柬弄进京来,到底想干啥呀?
你是宰相,弄个“齐王攸”进来,对你,好像也没啥好处呀?
目光扫视,自己的人,贾谧、郭彰以及最聪明的贾模,个个都是锯嘴葫芦模样,心中不由想,若是阿天那个犟头在这里就好了!
*
何天夤夜入宫。
皇后未在第一时间——席散之后即召何天入宫,是因为她得先和郭彰、贾模会议。
虽然她更想与之商议的其实是何天,但郭、贾参加了“家宴”嘛,“直落”是理所当然的。
因此,何天达到撷芳阁后,还在偏室等了两刻钟。
待登上阁道,未至阁门,便觉得热浪迎面而来。
咦,开始“供暖”啦?
可异者,是撷芳阁内,温暖如春而不见一个炭火盆。
当然,薰笼是有的,不过,薰笼不算明火。
撷芳阁帐幔极多,若生火盆一类明火,颇为危险。
那就只能以“地龙”供暖了。
可是,撷芳阁凌空,“地龙”何在呀?
难道有什么史书未载的黑科技?
贾谧介绍过席上的情形后,说道:
“郭叔武以为,‘汝南王入京,总要寻些事情出来,以彰其宗室长者和朝廷宰相之身份,召秦王柬入京,未必就有什么深意’……”
话没说完,就叫皇后打断了,“郭彰的话,不必理他!我是不信,汝南王整这一出,纯为无事生非!”
贾谧点头,继续说道,“贾思范则以为,‘秦王柬入京,对咱们,也不是没有好处,楚王跋扈而秦王为兄、楚王为弟,且彼此年岁相差甚大,有秦王在,楚王不能太过嚣张。’”
皇后看何天,“贾模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何天欠一欠身,“回殿下,臣以为,秦王若肯摆出兄长派头来,确实可以压一压楚王;可是,秦王一向恬淡——或曰忧谗畏讥,肯不肯摆这个兄长派头,难说的很。”
皇后蹙眉,“也是啊!”
顿一顿,“唉!秦王入京,我浑身不自在!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自在!”
“回殿下,臣以为,汝南王召秦王入京,关键在秦王的‘天子母弟’身份。”
“你是说,汝南王要利用秦王这个身份?”
“是!”
“用来做什么呢?”
“回殿下,目下,臣尚无从揣测;不过,臣以为,亦不必过烦廑虑。”
“怎样说?”
“还是打秦王‘生性恬淡、忧谗畏讥’上来——臣以为,秦王接到汝南王飞书后,虽不能不自请入觐,但入觐后,未必如汝南王所愿,就汝南王之范。”
皇后想了想,点头,“也是!”
略一顿,“如此说来,到时候,要好好安抚这个阿柬一番了!”
“殿下圣明!”
事实上,何天已经有所“揣测”,但他的想法,太过惊人,且也无十足把握,说了出来,一定吓到皇后,自乱阵脚,反而坏事。
所以,还是静以观变。
“唉!”皇后叹口气,“也怪我!我若咬定牙关,凭汝南王咋说,就是不给秦王入觐就好了!”
贾谧插口,“这可怪不来阿后,那个情形,谁也没法子推脱啊!”
皇后看何天,“你若在场——有没有法子呀?”
何天慢吞吞的,“回殿下,也是有的。”
“啊?怎说?”
“其实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好——”
顿一顿,“可以如是说,‘本朝一段齐王攸故事,掀起过滔天政潮,秦王身份地位,仿佛当年齐王,这些年来,秦王正因此而忧谗畏讥,召他入京,岂非强人所难?同时,也叫朝臣生出些不必要的想头——妥当吗?’”
皇后一拍大腿,“是啊!我咋就没想到?——现在这样对汝南王说,还赶得及吗?”
“回殿下,赶不及了。”
“唉!”
过了片刻,没头没脑抛出一句,“阿菀的身子骨,好些就好了!”
这句话,何天莫名其妙,贾谧却听懂了:
河东公主芳名“菀”,若她“身子骨好些”,能行夫妻敦伦之事,能生儿育女,何天就可以尚公主,今天的家宴,何天就可以参加,就可以怼住汝南王召秦王入觐的要求了。
但话又说回来,若河东公主“身子骨好些”,早就嫁出去啦,还轮的到何天?
皇后感慨过,继续说道:
“今天席上,楚王的笑,根本是硬挤出来的;开始的时候,东安王倒有些点头哈腰的,但楚王根本不搭理他,于是,东安王的笑,也变成硬挤出来的了!”
“由始至终,楚王没对东安王说一个字。”
“我是这样想的,若要对付东安王,最好赶快——目下,东安王出事,别人不说,楚王非但不会援手,更可能落井下石!”
“若等到秦王入觐,到时候,整个局势一团乱麻,弄不好,楚、东安这俩货,又重新勾起手来了!”
“你说呢?”
何天欠身,“诚如圣鉴!”
略一顿,“其实,臣已有了对付东安王的方略,正要回禀。”
“哦?快说!”
“回殿下,若说嫉恨东安王,有个人,只怕过于楚王——臣的方略,就自此来。”
“谁呀?”
“东武公澹。”
皇后、贾谧同时轻轻的“啊!”
司马澹,司马繇二兄。
何天说道,“东武公嗜酒粗疏,琅玡王妃——哦,该称呼‘东安王太妃’了,喜欢小儿子,讨厌二儿子,东武公对四弟,心障已久,臣以为,他绝不乐见东安王封王大用。”
顿一顿,“有些话,他们自己人来说,比外头的人来说,有力量的多。”
皇后眼中发亮,“好计较!好计较!”
心里说,兜来转去,办事情,还是这个小郎靠谱!
“还有,”贾谧想起一事,“今天晚上,汝南王和卫伯玉,也是要面商的。”
“哦。”
“他俩倒也没避人,一散席,汝南王就邀请卫伯玉‘过府一叙’。”
皇后冷笑,“席上,汝南王要召秦王入觐,这个卫老儿,竟是一点子反应也没有!那对老眼,似开似阖,连他眼神也看不清楚!”
顿一顿,“也不晓得,汝南王这个荒唐主意,事前,卫老儿晓得不晓得?”
何天说道,“回殿下,臣以为——倒不至于。”
心说,两个宰相会面,商量政务,本是理所当然,只不过,下车伊始,当天晚上就“面商”,略显心急呀。
何天走出撷芳阁,到底按捺不住好奇心,向董猛请教此处“供暖”之法。
董猛笑说,“也简单——撷芳阁的地板,是有夹层的,里头铺了铜管,延申到外头,烧了火,热气鼓入铜管,如此而已。”
“简单”“而已”——这其实是好大的工程呀!
何天感慨了。
走上阁道,光景迷离中,驻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身上微微一阵寒颤。
心中默默说道:
我要对司马繇下手了——
文鸯,你在哪里?
那夜之后,文鸯兄弟以及墨姑,便杳无音讯。
何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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