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儿揣摩着太子殿下今儿的确切用意。
四公主殿下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到毓庆宫来的,太子妃也不是寻常人可见得面目的。连同样出自贾家的元春,蓉哥儿过去时都要隔着帘子问话了。
更何况是身份更加尊贵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见他不自在,随口笑道:“毋需拘着。在这宫里,蓉哥儿尽管当是家里一样。”
狗屁话,谁要当了真,谁就是天真的傻子。
蓉哥儿恭敬回道:“殿下厚待,下官受从若惊。只是场面实在不适,下官又是一位莽撞粗人,这样传出去不仅害了下官亦也损了殿下名声。”
今儿毓庆宫的宴到底不合规矩,蓉哥儿也有了理由拒绝。摊牌了,不装了。
太子殿下却不计较这些,笑道:“蓉哥儿在十三叔府上时可不是这样的,咱们今儿也能称得家宴。且不论以往皇家与贾家几代的交情,蓉哥儿媳妇还是十三婶的干亲女儿,沾亲带故咱们也算一家的了。”
皇家有交情?皇家也论亲论故?
前废太子、义忠亲王、义勇亲王等人还是皇家人了,怎么不见论亲论故。
然而天底下的规矩,素来是上层人掌握着话语权。只要对方权高,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蓉哥儿也反驳不得,更不能当面冷了太子殿下的热情。
他脸上僵硬笑着,倒是四公主瞧了出来。
四公主走来,笑道:“虽是正月里私下小聚,却还是得顾忌一些。太子哥哥只想着与姐夫亲络,却不知这般举措更让姐夫不适。不如你们在这边喝酒,我与嫂嫂往隔壁去。”
太子殿下这会倒没说其他便同意了。只让蓉哥儿心里疑惑,如此在这与太子殿下同桌喝酒,也未说其他要紧事,只闲谈几句推杯换盏。
以至于他从毓庆宫出来,也还没相通缘由。
就单纯只是正月拦了他过去喝几杯?还是做出样子,告诉宫里另外一位皇子,贾家入了太子的阵营?
如果是这样目的,太子也未免太天真了。
他正想着,后面突有一侍女追来。
……
蓉大爷才出宫门不久,贾母领邢夫人、王夫人、尤太太、秦奶奶几人也出了宫。一并至至宁府祭过列祖,又往贾母院里行礼。
方各自散去。
宁国府里的蓉大爷却瞧着手中笔杆发愣,坐哪里好一会也没写出东西来。都是可卿出的瞎主意,偏要给四公主殿下送什么本子,哪里有那么多合适的故事可抄。
可卿笑道:“真真可巧了,进宫朝贺大爷还能路上遇上四公主。早些时间,她也曾给我说过,倒没想着当面找大也要本子了。”
蓉大爷将笔一摆,哼道:“不写这劳子了,懒得惯着她。”
“大爷打哪去?”
“回房睡觉,一宿才睡了这么点时辰。困得很。”
蓉大奶奶听闻羞涩一笑,也跟着进房去。
“你进来作甚?不去西边陪着老太太?”
“老太太歇息着,只留了李家婶娘与薛家姨太太在跟前说话。”可卿眯眼笑着,道:“今儿我也困极了,趁着这会时间打打盹。”
你还困极了?蓉大爷瞧着秦可卿的样子,那鹅蛋脸上浅浅勾着的笑,分明是还渴望着神清气爽。
大爷撇了撇嘴儿,进了内室上去便睡下。
好在后来的可卿小娘子也老实,像只猫儿般依偎在那里。能让蓉大爷感受着温暖,又没其他的动静。
嗯,挺好。
悠悠睡了两个时辰,醒来时已经黄昏时间。天色是灰蒙蒙的,鼻尖闻得是香喷喷的。房间里虽掌着灯,他也瞧不清怀中人的样子。
因为女人的脸朝在另一边,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后脑勺。
不过蓉大爷晓得是可卿。
每个女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的手能分辨得出。可卿还没醒,像是一只正做着美梦的小猫咪,让人忍不住轻抚逗弄。
“醒了?”
“醒一会了。”蓉大爷笑着道。
“大爷饿不饿?”
“饿了。”蓉大爷如实说着。
“快起来罢。宫里的午宴也没吃头,该唤丫头们送饭菜来了。”秦可卿嗔道。
“咱们先吃些点心填填肚子。”
所谓:睡一觉养精蓄锐,从梦中醒一柱擎天。
蓉大奶奶闻言,脸色更媚。
恰此时,外头的丫鬟听了声响顿去拿饭菜。
再回时,只瞧得天色全黑,夜色里不时有一两个星从银河里划下。在漆黑的夜晚里,带着或红色、或白色的光尾。
像是一条条龙,又像是一条由无数星辰组成的庞大巨龙。
狰狞的巨龙,呼啸着刺入夜空。
那点点的星坠下,或轻飘,或硬朗。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夜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
它们是巨龙的须,巨龙的尾。
凶猛的巨龙在夜空里横扫猛进,让黑夜为之颤动,给天上星辰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所过之处,空中风起云涌,地面山摇水荡。
伴着两声嗖的声音,一道道白光从地面飞出。砰地,它们在空中绽放,五彩缤纷。
是烟花。
一切是那么的巧,烟花炸裂在空中巨龙的爪子下、腹部下。
仿佛全世界受到感应一般,一家家的园子里射出道道白光。它们奋力的挺进,狂悦似的把天角照白了一条,好像刺开万重的黑暗。
声响不绝于耳,是大年初一最喜庆的样子。空中炸裂烟花留下多少白雾,让夜色也朦胧了。然而一家家的却像竞赛一般,拼尽全力想让烟花飞射得更高更壮美。
最后的奋进,是宁国府的烟花。
砰~轰隆,透出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合着天上咆哮的巨龙,在它的大嘴前逗留一些乳白的光。
余光散尽,黑暗似晃动了几下。
静静懒懒的群星又复了原位,巨龙与烟花皆消散不见。
等蓉大爷吃上饭菜时,饭菜又重新热过。不过他依旧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很多。
第二日,蓉大爷起得很早,满面笑容地去书房编故事了。
宁荣两府里,王夫人、凤姐儿、可卿等人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
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老太太过去随便领了半日;次日蓉哥儿又请,老太太在宁国府携着可卿乐了一天半夜。
“偏心病,无药医。”贾赦愤愤说着。
蓉哥儿不回,害贾赦自讨了没趣乘夜离去。
接后几日,两府老爷奶奶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没一日停歇。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
“蓉哥儿,晚上到怡红院罢。”宝玉如此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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