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正元年,十一月初七,阴天。
临近年关不过二十多天了,此时打仗对于许多人来说是排斥的,尤其中原动荡,蜀地安稳,不少人对于皇帝大动干戈颇为埋怨,蜀中书生性格刚烈,虽说长安雍兵南下,还是呼朋唤友聚集衙门反对出兵,请求刺史上禀皇帝,暂时与长安谈和,待过了年关才议出兵之事。
这些书生,身强力壮,又携带兵器,被驳回后大有冲击官府的架势,以至于事情闹僵,两边都动起手,死了一个衙役,四个书生被抓入大牢。
“军国大事,岂容尔等胡言乱语,那敌人都打到家门口,还要苟合,若容得你们,下回是不是要我等献献出蜀国?”
理论上说刺史出面,拿羁押的几个书生说事,以此平息事态,将人放后,闹事的书生该感恩称谢一番散去,传出一段美名来,然而几句过后,城中那些书生反倒聚集更多,最后蜀皇帝王建,派出贡院一批读书人混了进去,一时间口诛笔伐的风向开始转变。
说起年关将至,长安那位想要当皇帝的雍王,拿蜀地动刀增添功绩的可耻行径,城中百姓听得个个义愤填膺,聚集起来高呼皇帝将北面来的雍兵赶走。
就在成都、简州、普州、汉州风向转变的过程之中,初七这天下午,遂州整军完毕的七万兵马先行北上,过荣州,救援直面敌军的巴州。
蜀地多山、丘陵,阴沉沉的天气里,远方延绵的山势轮廓显得沉寂而肃穆,蜿蜒山脚的官道上,一拨拨蜀地兵马正快速行军,之前年关将近的怨气在路上已消磨不少,士兵多数沉默的走在乡间、山间的道路上,偶尔听到号令,方才原地歇上一会儿,吃口干粮。
这支三万人的队伍,领军之人乃王宗侃,王建养子之一,也是领军多年的将领,粮草先行一段后,布置了结营的位置,留了一名厢都指挥使驻守。
休整过后,将领李元裘目送招讨使离开,看着一拨拨队伍从营门过去,回身吩咐左右将营寨扩防,他为将相对严谨,对麾下兵卒将校更是严格,稍有不合他意,常将士兵绑在辕门木柱上鞭挞惩罚,上下俱畏惧他。
眼下,他并未回帐,让亲兵拿了斥候绘制的地图,观察附近地形,在险要、视野开阔的地方,圈起来,派遣兵卒砍伐树木搭建隐蔽的岗哨。
此时,已至晌午,通行的主力已出了荣州地界,山上砍伐树木的工匠、兵卒正剃去树枝,削除木柱拉到山岗,忙碌的身影之中,有人擦去脸上汗渍,隐约听到轰隆隆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丘陵外。
成百上千的黑影骑马奔驰原野。
“骑兵?”
山岗望下去,视野并不清晰,到的奔行而来的骑兵快至丘陵脚下,方才看清对方身上甲胄衣着,下一刻,示警的号角顿时吹响起来——
呜~~
呜呜!!
靠山而建的营地里,正与左右说话的李元裘皱着眉头抬起脸来。
示警的号角还在吹响。
他嚅了嚅嘴,还未说话,另一个方向,同样传来示警的号角着急的响彻,他拔出腰间横刀,朝营中还在忙碌搬运粮秣的士兵、劳力嘶吼:“敌袭,拿上兵器结阵——”
轰隆隆——
数道铁骑起起伏伏奔腾前行,犹如洪流环绕山脚涌了过来,马蹄溅开泥土碎石,为首一将身形魁梧黝黑,手持一杆大枪,盯着涌出营寨注意正在结阵的蜀军,抬起了手臂,枪身斜横指去天空。
“准备!”
夏鲁奇已非当年宣武军的小校了,他如今三十余四,十年间经过李存孝调教,武艺一途今非昔比,除九玉、李存孝外,整个雍军鲜有对手,就连拱卫长安的杨怀雄等将,也难交手五十合。
他身后这支骑兵,大半是新兵,却来自陇右党项部落,而骨干则是原龙骧军精锐骑卒,战过吐蕃骑兵,经历过高原气候,长途奔袭,搭建新军后,将技艺、经验传授给新兵,后者训练数年,早已憋了一口气,想要检校一身本事了。
轰轰轰——
无数马蹄疯狂翻腾,速度越来越快,夏鲁奇放下大枪夹在了腋下,双脚也在越来越近的距离里加紧了马腹。
盯着视野中不断放大、清晰,甚至能看到仓惶结阵的蜀兵面孔,他眼神犹如噬人的猛虎,咬紧了牙关,然后,猛地张开,暴喝:“杀!”
黑色的战马跃过脚下的岩石,半空之上,大枪唰的落下,刺在那面露惊恐的蜀兵胸口,瞬间将人洞穿挂在枪头抵去后面,连穿透两人的刹那,夏鲁奇抽刀反斩,将冲来的一个蜀兵劈在马下。
跃马、捅刺、抽刀一气呵成,紧跟他身后的亲卫转眼冲至,将最近的几个蜀兵卷去了铁蹄下。半边结阵的蜀军此时顾不得阵型立起枪林迎上去,一万人的营寨,半数在里面固守,外面结阵的四千人随后就与蔓延而来的雍军铁骑撞到了一起,高速奔涌的骑兵,战马披了撞铠,顶着刺在上面的枪头,一道道划痕里,硬生生撞进人堆——
犹如海潮扑礁的声响左右延伸开来,一只只高速冲锋的战马撞进人群,向前扑倒压着人的身体翻滚,凄厉的惨叫声里,上前的蜀兵也被下一个冲来的战马撞碎筋骨,附近更多的骑兵杀入人群,弃了长枪,拔出钢刀疯狂左右劈砍,又从另一侧杀穿出来。
“杀——”
夏鲁奇冲在最前方,到的此时已落在了中间,周围全是厮杀的身影,挥舞的大枪扫飞两人后,四周已没了敌人的身影。
“杀入营寨,一把火烧了!”
他指去蜀军粮营,做为先锋,并没有像寻常军中作战那般逢山开道、遇水搭桥,而是得到李嗣源授计,先一步来到前方等候,蜀地多山,骑兵作战不利,但也有好处,不易被发现,借着山林先一步蹲守,对方粮队立寨早就在他眼皮底下,不过还是等到王宗侃大股兵马离开,方才动手。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时,雍军骑兵纷纷下马,营地有山坡,不适合纵马冲上去,训练时,他们也常下马作战,随身皆有弓弩,眼下营外四千蜀兵被打散,死的死、逃的逃,他们望去营地内剩余的敌人,露出了狂热。
随着夏鲁奇一声嘶吼,八千多人齐齐大吼:“杀!”
那边,李元裘瞠目结舌的看着这支下马的骑兵,被身边数十个亲兵护卫着向辕门内退去,想要关上辕门,箭矢、弩矢已经射了过来,推着辕门的几个兵卒顿时被钉死在地上,箭塔上的士兵也中箭坠落而下。
夏鲁奇换上钢刀,提了一面小圆盾在后方箭矢、弩矢掩护下,身先士卒冲在前面,抬手挡下营中飞来的一箭,扑过去撞向半关的辕门,巨大的力道将门后的两个蜀兵撞的倒飞,他铁盔也在同时掉落下来,发髻散乱间,反手朝着抢攻而来的另一人就是钢刀劈下。
然后,甩着一头乱发,向冲上来的麾下骑兵疯狂的呐喊:“点火——”
有火光在蔓延上来的人群里亮了亮,数枚拖着火光的铁疙瘩高高抛过了辕门,落去了营中密集的阵型。
“什么东西?”
“砸到人了。”“敌人投石头?”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在结阵的蜀军响起的刹那,落在人脚前的铁疙瘩燃尽了火光,下一刻,是轰的巨响,在人的脚下炸开,两丈高的焰火冲天而起,最近那人被抛去半米,落到地上,一条腿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他周围同袍浑身鲜血,插满了铁片。
陡然的巨响、火光、人的惨叫,阵型顿时动荡,蔓延而来的雍军骑卒也在此时跟着夏鲁奇不要命的往里冲,猛虎下山般直接杀进去,蜀军本就已被那巨响吓得了一跳,短兵相接对撼了十几息,阵型顿时崩溃,抵在前方的兵卒哭喊着向后奔逃,与同伴撞在一起,引起更大的混乱。
“军法队!!”
李元裘提着刀催促军法队上去,他将一个前面逃回来的溃兵砍翻时,混乱已经蔓延过来,伴随又是几声巨响在另一边的阵型炸开,迎上他的,一个浑身铁甲,手握钢刀的敌将,双目通红狞笑的看来。
“你走不了了!”
对方一刀斩飞旁边乱跑的蜀兵,踩着满地血肉、尸体,信步走来.......
......
营外溃散的蜀兵暂且保住了性命,不管走远的躲起来,看着自家粮营的方向,不断还有人浑身是血的惊叫跑出,不管如何,营地已经被杀穿了,不久之后,火焰在营中燃了起来,敌将提着自家主将的脑袋翻身上马,带着那些穷凶极恶的骑兵扬长而去。
消息很快传递,通过渡船、快马,第二日下午经过州郡加急送达成都,原本还在叫嚣‘让长安来的敌人狼狈回去’的一拨读书人适时的乖乖闭上了嘴。
“王宗侃.....打的什么杖——”
皇宫里的那位老人,将信函拍在了龙案,对于自己的那些养子,他还是信任的,然而,在之后的几天,更多的消息如同噩梦般压了过来。
不过在那之前,他连杀几个劝他打消亲征的大臣,点上兵马准备御驾亲征来犯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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