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七年三月初三日,沙尖子大营,低缓的山坡上充斥着嘈杂的人马嘶鸣声,身着红色鸳鸯袄的战兵们推推搡搡,操着不同口音彼此叫骂,在各营管队的呵斥下,如羊群般被驱赶到一片靠近山坡的开阔空地上。
一面一丈七尺高的总兵令旗在寒风中烈烈飘扬,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斜眼睥睨底下乱糟糟的军士,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列个队就这般费力,万历老儿把这些京兵少爷们送给老子,还有辽镇那帮狗崽子,派来东路军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他奶奶的!”
刘綎旁边立着义子刘天星刘招孙以及裴大虎等几个心腹家丁,见义父动怒,刘天星连忙附和道:“朝廷和辽镇都想算计咱们,咱们也不是怨种,不能让这群奸贼得逞!义父,以孩儿的意思,不光要杀康应乾,后面那个监军也不能留,那狗贼姓什么来着?”
刘天星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姓乔!”
齐孟好歹和乔一琦有几辈子过命的交情,哪能见死不救,连忙抢上前道:“义父,这乔一琦素有侠义之名,为人耿介,是个好官,不能杀他。”
刘天星狠狠瞪他一眼,怒道:“什么好官?天下乌鸦一般黑,文官没一个好东西!”
“义父!”刘天星抬头望向点将台上的刘綎,情绪激动道:“乔一琦这次去朝鲜,带了不少朝鲜兵士来辽东,若能将这些朝鲜兵收入麾下,跟着去打沈阳,咱们成事的可能便更大了!”
“等不了了,建奴镶蓝旗追的紧,咱们耽搁不得,就让那位乔监军,自求多福吧!”
刘綎还要再说,忽然哨马禀告说康监军率领的三千浙兵,已经抵达大营门口,为首的两位哨官正准备来拜会刘总兵。
“邓起龙?袁见龙?让他们带些浙兵将官一起前来见我!”
这时候,被五花大绑着康应乾高声叫道:
“刘綎,你真要谋反吗?”
刘綎默默无语,被人强压跪在地上的康应乾忽然大声道:“刘大刀,你可知道你谋反之后,你的家眷、亲友,都会因此被砍脑袋。”
“哈哈哈哈!”刘綎仰天大笑,“女人如衣服,用旧了就换!再者说,老夫与他们本无牵连,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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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兵将士们!某乃东路军统帅辽东总兵官刘綎,今日对不住大家。本将刚才知道,三日之前,朝廷已经断了你们的粮草,粮草不济,让你们自行解决,想活命,就得去打八旗!可是你们打的过吗?实不相瞒,杜松杜总兵,已经全军覆灭了!”
“什么?那杜总兵如何了!”
“杜总兵如何了!”
操着江浙口音的长枪兵们顿时炸锅一般,他们千里迢迢赶来,一路之上风餐露宿,吃不饱睡不好,好不容易挨到辽东,没想到刚一来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朝廷为何不发粮!”
“娘希匹的,定是让人贪了!康应乾人呢!”
刘綎挥手示意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浙兵稍安勿躁,继续声嘶力竭喊叫:
“诸位将士们,此战,你们若是侥幸获胜,朝廷也没什么赏赐,内库银子都让皇帝挥霍完了····若是战败,赶在皇帝气头上,你们各人的项上人头就难保了。”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蓟州兵变吗?”
四周顿时陷入死一般沉寂。
在浙兵眼中,蓟州兵变是个最让人神伤的话题。
刘綎胡须颤抖绪略显激动:“朝廷如此苛刻待我等,我这东路军大帅也不愿当了,不如解甲归田,待罪在家吧!”
刘天星率先高呼:“杀向沈阳,问朝廷要个说法!”
“杀到沈阳!”
其他战兵见主官如此豪迈,被刘綎打动,其实他们也没什么退路。
“康应乾死有余辜,先砍了这厮!”
刘天星拎着腰刀来到康应乾身后,对着康应乾脖颈比了比,猛地挥刀斩下。
哐当声响,腰刀被弹飞出去五六步,刘招孙一手持刀,斜着眼睛注视被吓得瘫软的康应乾。
刘天星刚要召集家丁围攻齐孟,这时一名夜不收马不停蹄来到中军大帐前,翻身大声道:
“镶蓝旗来袭!镶蓝旗来袭!距离此地只有五里!”
周围顿时乱成一团,议论纷纷,最后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刘总兵。
刘綎乘机威胁道:“愿意与老夫举事的,可以现在撤退,其余人····”
当下,三千浙兵稀稀拉拉散去一千多人,连统帅邓起龙、袁见龙拒绝加入叛军,刘綎强忍住没有杀两人。
镶蓝旗大军压境,东路军已然分裂为大小两派。
刘綎朝刘天星使了个眼色,“大军开拔,老夫担心建奴尾随,难啊!”
这时身后传来刘招孙声音。
“义父!孩儿愿率一千马兵,夜袭建奴大营!只求能留下康监军性命!”
刘綎笑着点点头,生怕齐孟不去送死。
刘天星呵呵一笑,拍了拍齐孟肩膀:“小十三,你这话当真?军中无戏言!”
“当然是真的!”
刘綎面露为难之色:“一千马兵是没有的,最多给你两百,至于乔监军性命····也罢,就让他临死之前,为朝廷多做贡献吧!”
齐孟欣然道:“两百便两百,不过义父能否准许孩儿再挑选些兵士·····”
“挑选兵士?你想要留多少人?”
“加上马兵,七百足够了。”
“好!先升你为千总,此战之后,朝廷必有赏赐,小十三,”
刘綎上前拍了拍齐孟肩膀,算是个这个义子告别:“你留着殿后,我放心啊。”
齐孟立即前往各营,点出了沈炼、章东、张潮、邓长雄、王二虎六人。
除沈炼外,其余几人都是心腹。
在刘天星看来,这些人留着都是祸害,不如全部丢给刘招孙,让他们一起自生自灭。
阻止大齐建立的最直接最有效方式,就是杀死刘招孙。
换句话说,附身于刘招孙之上的齐孟,在东部世界,已然成为全民公敌,成为每一位玩家争相攻击的对象。
当然,直接斩杀这位悍将风险过高,而且违反游戏规则,按照东部世界规则,攻击其他玩家,将直接被淘汰出局,正是这种投鼠忌器,让齐孟在东部世界撑到了最后。
刘綎这一招,便是典型的借刀杀人,希望用镶蓝旗之手,除掉刘招孙。
刘招孙大概也猜测到了刘綎的阴谋,带着一千战兵负责殿后,悲愤之余,他给自己改名为齐孟。
“从此之后,刘招孙死了,这世上再无刘招孙,我与刘綎没什么瓜葛,我记得自己加入刘綎麾下之前,原本姓齐,现在我改回自己的真名了,以后我就是齐孟,齐孟就是我!”
“十三爷,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齐孟抬头望向东边天空,太阳即将坠入地平线下,天际之间,一片血红。
刘綎为一己之私,不顾辽东千万人死活,坐视血流成河,等到游戏结束,他拍拍屁股就走了,然而对齐孟来说,所有人都是鲜活生命。
“东部世界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扞卫全人类福祉,阻止齐国建立与拯救苍生,我想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吧。”
齐孟喃喃自语,他环顾四周,大声道:“刘綎对我有养育之恩,如今他为一己之私,起兵造反,百万辽民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我不能坐视这些发生,然而留在这里啥也干不了,只有送死!!”
“我等皆愿追随齐千总!”
齐孟沉默片刻。
“既然大家推我为首,便当听我号召!全军撤往辽南,由辽南退回关内!不过,在此之前,”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齐孟:
“建奴侵占辽东,我辈汉家男儿当努力杀敌,不发一弓矢,不发一兵,纵容建奴占据辽东,是何道理?”
“即便退走,若不杀伤建奴锐气,恐怕难以脱身,今日夜袭,为大军壮胆,有敢与某杀敌者,请上前一步!”
沈炼张潮等人纷纷上前,章东带着五六名家丁,刹那间便上前几十名战兵。
“李永芳擅长用间,喜欢用建奴假扮明军,今日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也让这包衣尝尝苦头!”
康应乾转身便要开溜,齐孟朝章东使了个眼色,章麻子纵马上前,横刀拦住。
“齐千总多虑了,本官只是尿急····”
齐孟翻身下马,用力搂住康应乾,和颜悦色道:“康监军乃是全军主心骨,可不能少了康监军·····”
康应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以他四品监军的身份看来,齐孟这样不入流的武将,自然不入他的法眼,搁在平日,杀死这样的丘八,于他来说,不过碾死一只臭虫,然而毕竟此人刚刚救下自己性命,而且眼前这一千多人马都唯齐孟马首是瞻,只是再去计较文武之别,摆文官的臭架子,那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见康应乾垂头丧气模样,齐孟忍不住笑道:“老康啊老康,咱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哪能说散就散了啊。”
齐孟轻轻抚摸马鬃,安抚躁动的战马,开始给大家分派任务:
“章麻子、沈炼、张潮,你三个和我一道,扮做镶蓝旗白甲,入镶蓝旗大帐,击杀阿敏,”
“邓长雄、王二虎,你二人各率二十骑,由北门袭击建奴,记住,不可恋战!”
“袁将军、蒲刚,你二人各率二十骑,由南门袭击建奴!”
各人轰然应诺。
“全军休整,今夜戌时启程,酉时三刻抵达镶蓝旗大营,等我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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