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德七年六月初二日,广德帝下诏,责令成国公即日返回关内,由总训导官邢忠义率军继续镇守辽东,由此一纸诏书,剥夺了邓长雄兵权。
七月初八日,成国公携亲兵数人抵达京城,内阁首辅康敬修、大内总管李菊英前往龙胜关迎接。
失去兵权,皇帝不再亲自迎候,加之近日各方传言,朝廷正追查长公主余党,邓长雄不免惶恐。
当初,长公主刘雨霏一众党羽筹划清君侧谋反,这些人曾多次邀请邓长雄共同起兵,邓长雄虽予以拒绝,然而最终没有检举揭发叛贼。
而今长公主失势,据说被皇帝幽禁慈宁宫,一众党羽如猢狲散,这些人或另投门庭,或逃亡海外。
邓长雄心中清楚,朝廷对长公主党羽的清算,早晚会到来。他担心自己与叛贼联络的信件现在已落入皇帝手中,以刘堪之刻薄寡恩,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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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军之后幸存的六大兵团,第一、第二、第三已被广德帝直接控制,吴阿衡更是广德帝心腹,据说广德帝开始准备对秦建勋的第四兵团下手。如此以来,大齐最精锐的军队,很快便将全部归于刘堪之手。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当时听从蒲刚建议,共同起兵,逼迫刘堪退位,也不会落入现在这步田地。
邓长雄没有精力去后悔,返回南京当日,他便躲入自家府邸,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度日如年,只等皇帝降罪。
期间一些留守京师的将官登门造访邓府,成国公均托病不见。
“将军请回吧,刚才老朽已经说了,我家老爷病了,今日不见客。”
“那明日呢?末将过几日就要离开京师了,想见成国公一面。”
“明日也不行!这南京城中,想见我家老爷的人,多了去了,请回吧。”
邓府的老管家从门缝中探出头来,望着石狮子旁站立的人高马大的将官,使劲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似得打发这人赶紧离去。
那人无奈摇摇头,转身离去,后面两个琉球亲兵低声滴咕着什么,见上官走来,连忙把缰绳递上去。
武将接过缰绳,正要返身上马,心中升起一丝不甘,他把缰绳甩给亲兵,转身大步流星来到大门前。
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武将抓起门环,用力一推,只听院子里扑通一声,大门被一股巨力推开,邓府管家像炮弹似得飞出去五六步远,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巨人连忙踏过门槛,便要上前扶起老管家,那管家像是见了鬼似得连连后退,手指来人,对周围一众看热闹的家丁道:
“连成国公的府邸也敢硬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这莽夫打将出去··”
五六个家丁一拥而上,武将膀大腰圆,身形魁梧,比众人都高出一头,虽是赤手空拳被围在中心,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惧。
门外两个琉球兵隔门看着,并不进来帮忙,其中一人笑道:“这几个家丁,怕是不够将军打。”
两边正待动手,院中传来个苍老沙哑的声音:
“住手!”
老管家挣扎着爬起,听了这声音,连忙挥手让家丁停下。
“老爷,这厮说来拜访您,一言不合就硬闯,还打伤了我·····”
邓长雄细细端详这武将,眉头皱紧,忽然问道:“镇南侯林宇,是你什么人?”
那年轻武将收起沙包样的拳头,朝邓长雄行了个标准军礼,声若洪钟道:
“末将乃是镇南侯之子,琉球副将林振羽,听闻成国公回京,今日特来拜会,刚才不小心撞倒了管家,多有冒犯。不知阁下是?”
“原来是振羽贤侄,我刚回京师,诸事繁杂,一言难尽,所以外客一律不见,贤侄莫怪,莫怪。”
说着,邓长雄走到林振羽面前,一边细细端详,一边点头笑道:“像,真像,没想到林宇的儿子长这么大了,后生可畏啊,来,进屋里说话,赵管家,看茶!”
听说眼前这位是林宇之子,赵管家眼神分明有了变化,林宇生前与邓长雄关系匪浅,赵管家也躬身行礼,满脸堆笑道:
“林将军少年英才,你在琉球的战功,邸报上都写了,南京城都把你看做霍去病一样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赵管家一边唠叨,一边命人上茶。
邓长雄领着林振羽进了厢房,围坐在一张茶几上,等丫鬟将茶水递上,成国公便挥退众人,只留赵管家在旁。
两人聊了些沙场战事,邓长雄细细问了林振羽在琉球击败红毛夷的经过,林振羽一一说完,又讲到广德帝召见自己,委任自己去第四兵团平定土司兵,邓长雄听到这里,忽然放下茶杯,悠悠然道:
“贤侄,伯父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那郧阳山穷水恶,自古都是流放犯人的地方。那个第四兵团的统帅秦建勋,一直便和四川各土司,关系不清不楚,先前太上皇在位,并不急于攻打四川,所以一直没有调换第四兵团,如今派你去做营官,平定土司,你新官上任,一无亲信,二无后援,伯父实在是担心你的安危啊。”
林振羽抱拳答道:“伯父所言,侄儿也明白,只是皇命难违,事在人为,搏一搏,也未为不可。”
邓长雄咳嗽一声,叹口气道:“可惜伯父如今失势,兵权也丢了,人微言轻,为你说情都没人听,总之郧阳乃险恶之地,军功还是其次,你去了,要保全好自己。”
林振羽这几日在南京滞留,也听闻了些朝廷传闻,说是皇帝正在追查长公主党羽,各兵团都有将官受到牵连,此情此景,当下便猜出邓长雄和或许也和此事有关。
“伯父放心,只要朝廷还用得上我,陛下便能听到我说话,我在琉球,好歹也有尺寸之功,若有人构陷伯父,侄儿会在殿前为伯父澄清的。”
邓长雄干咳两声,脸上的刀疤微微颤抖,皱纹也舒展开来。
“哈哈哈,难得贤侄有这份心,比我那不孝子都好,听说我回来,我那个不孝子避而不见,生怕影响他的仕途···老赵,你去给下人说,今晚留振羽在府上吃饭。”
赵管家点头不语,识趣的离开了。
待赵管家出门,周围再无他人,邓长雄颤抖着站起身。
“贤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来。”
邓长雄说罢,转身走到厢房里面一间密室,取了个木匣子出来。
林振羽好奇的注视着那木匣,心中疑惑,莫非是伯父见他要去郧阳,要赠送自己礼物。
邓长雄四顾无人,快速将木匣塞入林振羽怀中,郑重其事道:“收好,待你去郧阳,再行打开,那时你自然知道了,快回去吧,别让蓑衣卫看到。”
“伯父····”林振羽欲言又止。
“回去吧,我在南京颐养天年,足够了。”
林振羽不再问匣子中装的是什么,将木匣塞到铠甲中,朝邓长雄行了个军礼:
“后会有期,伯父保重!”
邓长雄剧烈咳嗽,拍了拍巨人肩膀,挥手示意离去。
目送林振羽背影渐行渐远,邓长雄口中喃喃道:
“刘总兵、康监军,万历二十九年你们在播州的秘密,我只能替你们守到现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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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德七年七月二十三日,成国公返回京师半个月后,广德帝于奉天殿召见辽东平叛将士,论功行赏。
“此次辽东平叛,赖三军将士用命,天佑大齐,王师马到成功,而成国公功莫大焉。”
刘堪目光徐徐扫过大殿之上一众群臣,最后落在成国公身上。
“成国公,听闻你这次带兵平叛,先断敌粮道,再以逸待劳,雷霆一击,一战下沉阳,二战下辽阳,铁岭开原,望风而降,三五日之间,十万叛贼灰飞烟灭。虽吴起孙膑再世,也不过如此啊。”
邓长雄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臣怎敢贪天之功?此次平定辽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王师士气如虹,兵精粮足,兼有燃烧弹等利器,非臣一人之功,训导官邢忠义身先士卒,阵斩贼首蒲刚,功莫大焉····”
广德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正要让李菊英宣布对成国公赏赐,忽听一个声音道:
“此战之后,辽、沉、铁岭等地百姓死伤数十万,辽左元气大伤,田地荒芜,十室九空,先皇以辽东为根基,才有今日霸业,臣恳请陛下减免辽民三年赋税····”
大殿之上死一般沉寂。
哪壶不提提哪壶,这个时候强调太上皇,分明是在质疑广德帝的权威,至于减免赋税,是为了收买人心吗?
没有人会想到,上面这些幼稚的话,竟会从一位老臣口中说出,而且说这话的人,还是掌握大齐三大兵团的功勋武将!
群臣默然。
广德帝脸上洋溢的职业笑容瞬间凝固。
礼部侍郎康光绪正要跳将出来,却被刘堪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吓住。
“好,好,好,成国公不但用兵如神,还知体恤百姓,果然是先帝留下的肱骨重臣。”
成国公诚惶诚恐,长跪不起。
刘堪环顾四周,和颜悦色道:“成国公请起,朕今日召集大家,除了犒赏三军,还有一事,”
“十月十八乃黄道吉日,朕将册封成国公之女为大齐贵妃。”
有惊无险。
文武百官纷纷向成国公贺喜,恭贺这位未来的大齐国丈。
成国公再次叩谢皇恩,起身时全身上下冷汗连连。
今日在朝堂之上求死不成,还莫名其妙成了大齐国丈,邓长雄心中越发忐忑。
从武定元年开始,加上成国公,大齐共有三位国丈,其中前面两位,分别是东太后杨青儿之父杨镐,张太后之父太康伯张国纪。
这两人的下场都非常悲惨,杨镐在王恭厂大爆炸中尸骨无存,而张国纪后来被太上皇勒令自裁。
邓长雄望向奉天殿上一众大齐新贵,心中喃喃:“老夫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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