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从萨尔浒开始
裴大虎和林宇知道这次任务关系重大,他们不知道,均州这座城,对太上皇的意义,是多么重要。
所有人都知道,均州或者说即将建成的天心城,将会是帝国的中心。所以均州不能乱,不容有失。
当他们抵达均州城,眼前所见情形,让他们震惊不已。
城东老营码头樯桅如林的盛况已经不再,码头上只剩稀稀疏疏几条破旧渔船,几个面黄肌瘦像鬼似得渔民,正在岸上晾晒渔网。
大船呢?运送木料石料,运送工匠手艺人的大船呢?
没有人回答裴大虎问题,因为确实不需要回答。
码头见不到几个人影,大船或许去了荆州,去了江南,连工人们搭建的窝棚也不见踪影,像是被一阵风突然吹散。
要知道当初在此建造天心城的军民,最多时候可是有十多万人,现在全都不见了。
城东旷野上只剩下些光秃秃的脚手架,还有几处残垣断壁,墙壁两侧狼藉不堪,散落着石块沙土,能搬走的东西早已被人搬走。
几个身形句偻的老人还在脚手架来回走动,努力搜寻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
裴大虎放下望远镜,略显落寞道:“真的烂尾了,国舅年纪不大,本事倒是本不小,把东西都搬空了,什么都没给大齐留下。”
林宇面无表情,好像对国舅掏空大齐的行径无动于衷。
“林大个子,你说这朝鲜棒子,现在还在不在均州城?”
林宇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望向城门口一群乞讨的流民。
裴大虎不再问他,转身对两个手下道:
“国舅或许还在均州,不管他想造反还是想逃走,老子都要去会会他,看他现在变成什么东西了,咱们四个人走在一起太过扎眼,把马拴在城外,一个人看着,其余三个去找几件渔夫的行头,等会儿进城。”
半个时辰后,两个身形魁梧的渔民挑着担子,沿均州城东城恩门入城。
走近均州主城的那一刻,裴大虎便感觉到了这座城池的衰落。
铺满青石板的街道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原先忙忙碌碌的码头现在只剩几条小渔船还在停靠,渔船上的渔夫或站或坐,神情麻木的望向岸边。
裴大虎找寻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个朝拜武当山的香客,要知道说十多年前,均州城内人山人海,每天都是数不清的香客从临近各省,各府县赶来拜谒真武神。
“摇钱树一般的好地方,交给国舅,这才几年就变成这样了,真是造孽!”
原先被修葺完毕的城墙,现在变得破破烂烂,像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事。
把守城门的士兵蜷缩在城门洞里纳凉,远远望见有人进城,只是懒洋洋的朝林宇瞟一眼,身子一动不动。
林宇带着个手下走在前面,裴大虎跟在后面,他们扮做贩鱼的渔民――均州挨着汉江,很多人以捕鱼为生。
“或许国舅逃了,逃到南明去了。”
裴大虎这样安慰自己,当然,他更希望秦建勋能及时派人援助,他不想让手下在这里送命。
四人走过城门,向西走了一段路,所见皆是衰败残破,四周商铺稀稀拉拉开着几个,城皇庙前唱戏说书的都没有了,均州往日的热闹已不见踪影,乞丐流民乌泱泱的一大片,街头巷尾蹲了一排又一排。
裴大虎咬紧牙关,带着巨兽一般的林宇一路向西边行走,很快就走到朝武街。
裴大虎让林宇把包裹里的长刀拿了出来,扛在肩上,招摇过市,震慑周围。
朝武街,这条因香客得名的街道,现在却成了流民乞丐的天下,香客一个没看到。
流民或躺或坐,不时望向几人,他们盯着裴大虎身上的包袱,露出诡异的神色。
慑于巨兽般的林宇和那把重达几十斤重的大刀,没人敢上前来抢。
“找地儿歇歇脚,问问国舅爷现在是啥情况,再去府上会会他,这狗贼,把均州祸害的不轻!不能轻饶!”
五六年前,太上皇选址都城,裴大虎曾来过均州城一次。
那时的均州还很繁华,古城挨着汉江边,卡着航运重要节点,县城以上水面较窄,以下水面较宽,作为上下游货物集散地,又是朝拜武当山的停靠点,江边码头一天到晚人来人往,非常繁忙。
河南、山西、陕西南下的山货,湖南、江西北上的南货,都在此下货中转。
朝拜武当山的香客多在此歇脚,香、纸、鞭炮、丝绸药材摆了满满一条街,从码头一直延伸向武当山脚下,称之为朝武街。
可是眼前,满目苍夷,处处残破,路边不时还能看到几具饿殍和插着草标卖身的女子。
大齐不准有妓女,不准有乞丐小偷!也不准贩卖人口!
武定皇帝曾经夸下这样的海口。
没想到有朝一日,帝国的都城竟然饿殍遍地,穷苦之人争相卖身。
裴大虎走了一段路,发现有几家国营的丝绸铺已经被抢劫,店铺货架被人点燃,正冒着黑烟,店门口象征国营的黑龙旗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子。
裴大虎攥紧拳头,一脚踹开虚掩的店门,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半个柜台和货架。
“走吧,先吃饭。”
四人在一家食铺前站定,两个小二拿根棍子在门口守着,遇到流民靠近便用棍子一阵乱打,周围流民乞丐闻着食铺里肉饼香味,止不住的流口水。
《金刚不坏大寨主》
林宇走在最前面,大手轻轻一挥,几个挡在前面试图讨饭的流民一哄而散。
手持大棒的伙计见状,连忙拦住渔夫装扮的林宇,仰着脖子不耐烦道:
“掌柜的只收现钱,不收你们的臭鱼干,去!去!去!”
说着挥舞木棒就要朝外驱赶林宇。
林宇轻轻拎起比自己矮一截的伙计,任凭伙计挥棒打在自己身上,没有丝毫反应,等伙计打累了,轻轻捏住大棒,稍稍用力,卡察声响,木棒被折成两截,用手一扔,那伙计便像沙包一样飞出去。
周围流民看了,齐齐叫了声好,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在旁起哄。
伙计吓得脸色惨白,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裴大虎呵呵一笑,露出一脸慈祥笑容,上前扶起伙计,伙计吓得连连后退。
“这位哥,我有银钱,有银钱,就是想在这里吃几个饼子,有力气了再赶路,”
裴大虎回头望林宇一眼,对伙计解释道:“我兄弟脾气大,刚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大棒伙计连称不敢。
裴大虎大手一挥,招呼伙计上前,对他道:
“给你银钱,我兄弟饿了,快去上些饭菜,请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
伙计还要推辞,见林宇腰间悬挂的那把厚重的长刀,咬咬牙,片刻之后,掌柜殷勤的出来招呼,一边盯着巨熊般的林宇,一边小心翼翼询问裴大虎吃什么。
裴大虎从怀中掏出半两碎银,塞到掌柜手里。
“五斤牛肉,两斤猪肝,二十个铁烧,二十个蒸饼,再要”
旁边坐着的林宇肚子咕噜噜响,听到牛肉,嘴角溢出了清水。
“这些银子够吗?”裴大虎经常出差公干,对大齐各地物价略有了解,半两银子足够寻常百姓一月过活了。
掌柜收了银子,却是一脸苦笑:“几位客官,猪肝没有,牛肉也没有。”
裴大虎惊讶的道:“那你有什么?”
“有鱼干,虾干,米”
“那就都上上来,快去!”
裴大虎见掌柜面有难色,一动不动,诧异道:“怎么?钱都给了,你不做买卖了?”
这又不是在辽东,不让百姓经商。
“客官,这半两银子怕是不,不够”
裴大虎有些生气,怒道:“怎么这么贵,武昌城也没这么贵!你开黑店啊!”
“客官息怒,客官听小人说,这几日城外闹流民,均州乡下能抢的都被他们抢了,到处放火,连道士们在城外的道观都让流民抢了不少,船只也调往江南,运送花石去了,现今猪都不易找,今日买的一钱银子一斤,明日怕是就要一钱五分”
“朝廷下发的粮食呢?可是好几万石,都不要钱的,听说均州人人有份!”
掌柜的听了,只是苦笑:“粮食,呵呵,谁知道让哪个王八蛋吃了。”
裴大虎又给了一两银子,掌柜喜出望外去做饭了。
很快一叠蒸饼端出来,裴大虎望着门口蹲坐的一家流民,两个小孩瘦骨嶙峋蜷缩在父母身旁,他拿了几饼给那父母送去,旁边流民上来哄抢,被林宇呵退。
裴大虎抱着一个饼子啃起来,掌柜又抱着一大叠蒸饼出来,裴大虎问道:
“掌柜的,我上次来均州,哪里是这光景,这是咋了,到处都是要饭的。”
掌柜的摇头苦笑,漫不经心道:“造孽啊,谁知道这是啥世道,打仗完了修城,修城了又打仗”
裴大虎笑道:“我几人都是河南的虔诚香客,前几年在武当山许愿,如今发了财,来向祖师爷还愿,初来乍到,不知均州事务,掌柜的可否说道说道。”
掌柜的让伙计继续上菜,自己拉来一条板凳,在裴大虎下首位置坐下,林宇还在门口给流民发饼。
“客观有所不知啊,咱们均州啊,算是毁了,山上的道士逃了,道观给人抢了,烧了,你也看见了,好多百姓家里都被烧抢一空,无处过活,几万壮丁等着吃饭呢,啥也杀不完,赶也赶不走。”
“壮丁?就是修都城那些人?朝廷的粮食呢?”
掌柜起身道:“客官从河南一路过来,也是个虔诚香客,路上肯定遇到抓壮丁的官差,难道不知?”
裴大虎笑道:“若是知道,还问掌柜的干嘛?”
“朝廷发下来粮草布帛给征夫,确实不假,前年我还亲眼看见一车车粮食从朝武街走过,可是,均州上面报的壮丁人数都是虚的,说是有十万军民修筑天心城,来咱们均州的,能有五万就不错了,朝廷却是按照十万人口粮发,至于粮食到哪儿,说是让上边的人被运到南边了,南边今年闹灾荒,粮价是咱们的好几倍”
“那天心城呢?修好了没?”
“修他姥姥,你等会儿去看看,就挖了个地基,铺了几块砖,砖也让人刨走了。”
掌柜的说了几句,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住口,起身借口去后面看饭菜去了。
裴大虎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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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皇帝的前世,那个名叫齐孟的悲惨程序猿――在二十岁前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均州附近度过的。
彼时,古城已沉入浩渺汉江,只剩城墙屹立水中不倒,均州也不再叫均州,而是以将它淹没的大江大河命名――丹江口。
一座城,一群人,生于斯长于斯,一坝横跨东西,生死两茫茫。
均州人的命运,便如穿越者自己,浮浮沉沉无言以对。
公元2010年9月26日,丹江口水库水位超过160米,齐孟的老家均州镇,三面已被上涨的汉江水包围。
很多年后,当他努力在大数据网络烟海中,搜寻关于那场浩大工程的官方记述,得到的却是些破碎成片的梦呓:
超过三分之一的江水输送北方,造成当地河流消退,气候干旱,原住民背井离乡水土不服
好在,齐孟和他祖辈,已不是第一次移民搬迁。
天朝五十年代,他的爷爷,那时候还很小,随父母从均县肖川老家搬离。
北方邻居老大哥援助天朝建设,一座大坝就选在了丹江口。
“汉江大水浪滔天,
十年倒有九年淹。
卖掉儿郎换把米,
卖掉妮子好上捐。
打死黄牛饿死狗,
背起包袱走天边。”
十年九淹,对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农民来说,这是最要命的。
为了解除下游江汉平原水患,也为了发电灌既,为了天朝工业化,大坝不得不修。古城不得不淹。
齐孟的爷爷清晰记得,大水快要淹上来的那几天,人们喊着号子,将重达百吨的p镣杂碑运送出城,城墙站着几个老人,呆呆的望着脚下的石龟。
齐孟爷爷伸手扶着城墙,触摸到城砖中的古代黏合剂中还有糯米。
天朝67年,大坝建成蓄水,古城永沉水底。
均县曾是天朝道教的发源地,是道教创始人净乐国王子玄武出家修行的地方。
明初,为了供奉真武大帝,永乐皇帝大修武当山,建皇家道观,在均县县城修建了供皇帝上山前净身及物资中转的净乐宫,为武当山八大宫之首。
爷爷小时候经常到净乐宫游玩,攀爬里面一块巨石凋成的乌龟,龟旁石碑上刻有修建净乐宫时皇帝下的圣旨。
在爷爷的记忆里,均州古城城墙尤其宏伟,胜过现存的襄阳古城墙。
民间有“铁打的均州府”的说法,称其城墙长3.5公里。
天朝58年,丹江口大坝开始修建,为避免截流后运输不便,县城开始搬迁。当时县城居民约2万人。居民们徒手将房砖、木料、家具等搬离,城墙被拆了一半。
净乐宫只搬走了一对石龟、一个牌坊,迁至今丹江口城区,放在复建的净乐宫内,其余500余年的建筑皆毁弃。
城外嚣川区后靠搬至均县镇老镇所在地,为纪念水下那座永远消逝的古城,肖川乡更名均县镇。没想到20年后,uu看书均县镇再次整体搬迁。
一生没完没了的搬迁、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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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大齐国舅、成国公金大久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朝天使,除了俊朗的外貌和两班出身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亮点。刘招孙穿越到这个时空时,金大久正出使明国,身形消瘦,备受明国官吏欺凌。
直到浑河血战结束,在沉阳,朝天使见到了和他一样瘦削的袁崇焕,两人侃侃而谈,为开原与朝鲜的联合出谋划策。
如今,袁崇焕死在九州,金大久胖的不成人形,完全不复当年英俊模样,正所谓岁月是把杀猪刀,绿了葡萄,红了芭蕉。
金大久游历明国京师时,见识过太多因为纵欲无度,身形肥胖不堪的明国官吏,这些人为了索要一叠朝鲜纸而对朝鲜人出言不逊,在他们身上,完全看不出天朝上国的风度。
金大久对这类行为很是厌恶――当年的国舅爷一身浩然气,和现在相比,完全是两种存在。
十多年前,裴大虎曾与袁崇焕一道,与金大久谈判,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金大久当年的模样。
“五年多不见,国舅又胖了,比京城那些肥头大耳的贪官还要胖了。太上皇如此信任你,把均州交给你,你却这般对他,你还有良心吗?”
“裴将军,也是一样,看你苍老了不少,两鬓长满了白头发,先不要说良心,太上皇派你来均州,怎得不提前通知一声,来了就杀我的家奴,这算怎么回事。”
均州府城,静乐宫正殿。
身形肥胖的金大久望着大殿下被五花大绑的裴大虎,露出了满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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