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火炮没有动静,山下鸟铳却打的乒乒乓乓好不热闹。
不知是上天有眼还是气候反常,明军在战场上居然处于上风向,如此一来,朝鲜兵坑队友的悲剧,就不可能再发生了。
风向逆转给明军带来的优势不止于此。
须知冷兵器时代顺风攻击,对己方的战力加成作用,是用常识解释不了的。
嗯,要归于怪力乱神行列。
处于逆风位置的镶蓝旗弓手,想要用重箭杀伤朝鲜铳手,难度可想而知。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位面的刘綎,不会再被后金弓手射成刺猬了。
大概是因为缴获的明军火炮还在路上,或者被努尔哈赤扣留不发,镶蓝旗这次并没有携带什么火器。
刘招孙估计对面连鸟铳三眼铳都没有,朝鲜铳手向包衣阿哈射击时,镶蓝旗阵地除了逆风射来几支重箭,落在在距离铳手五十多步外,再无其他任何有效的反击。
哦,还有几门佛朗机小炮对着朝鲜兵开了几炮。
不知是因为佛朗机质量低劣还是炮手业务不太熟练,几炮打来都是毫无准头,其中一枚炮弹直接越过火铳手头顶,直直飞向沙尖子山腰,吓得刘招孙一阵冷汗。
要是阿敏一发入魂带走了驻守山腰的刘綎······
刘招孙不敢想下去。
好在因为炮口发热,对面后金炮手打完几炮后,便不再射击。
这个时代的炮管散热需要很长时间,动辄几刻钟时间,火炮持续输出能力很差。
镶蓝旗不打了,明军就继续打。
朝鲜兵见对面不过如此,胆子又肥起来,重新瞄准那些填壕的包衣,把斗志昂扬的后金奴才们当成活靶子,予以定点清除。
壬辰倭乱后,日军先进的火铳技术开始流入朝鲜,朝鲜火铳射击精度得到很大提升。
和岛国重视火铳轻视火炮一样,物资匮乏的朝鲜也将有限的军事资源投入到对鸟铳手的训练中。
所以才有朝鲜鸟铳手援助辽东这样的事情发生。
金国二贝勒阿敏说,朝鲜人只知道吃泡菜,额,这话还是有些偏颇的。
不得不说,这些鸟铳手还是有几把刷子的,打起顺风仗来士气如虹,丝毫不比明军家丁差。
当然,仅限于他们待在安全位置从容进行射击。
在朝鲜铳手的超常发挥下,越来越多包衣阿哈被鸟铳射中,包衣大都没有披甲,被鸟铳打中,几乎都是必死无疑。
眼下努尔哈赤秣马厉兵,连真夷主子铠甲都不够用,哪顾得上这些奴才。
退一步讲,即便是他们身披双层重甲,也绝难挡住鸟铳近距离射击。
镶蓝旗此次进攻颇为仓促,全旗上下都想报仇,盾车什么的根本没有准备,建州女真被称满万不可敌,不过他们之前的对手都是叶赫部这样的弱鸡,不要说遭遇火器,建奴连正儿八经的工事都没遇到过。
阿敏和几位牛录额真一致认为,对付刘綎,一波攻势就解决了。
于是这些包衣奴才就倒了大霉。
在令人不安的惨叫声中,蜗牛般前行的包衣队伍终于忍受不了巨大伤亡,前面填壕的包衣开始畏缩不前,后面的人则不在前进,整个队伍出现崩溃的迹象。
前锋把总看准机会,吹响百开喇叭,战兵乘胜出击,手持圆盾从壕沟中冲出,追逐那些落单包衣。
来自湖广、福建等地的战兵,在粮饷与军功的刺激下,追在包衣身后猛砍猛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
包衣阿哈刚才昂扬的斗志瞬间消失,少数悍勇包衣,试图转身抵抗,很快被蜂拥上前的明军砍成肉泥。
剩余包衣如见了魔鬼,也不管自己身上肩负的解放辽东的使命,纷纷丢下土袋,向己方阵地逃窜。
见包衣阿哈陷入大乱,冲在前面的战兵也不再急着追赶,开始抢夺首级,一名包衣倒下,就有三五成群明军冲上去抢割人头。
生性纯真的明军战兵们不会不知道,包衣脑袋可以扮成真夷首级,一颗人头换十两银子。
尽管刘招孙战前三令五申,现在还是出现了抢割奴贼首级之事。
望着前面稍显混乱的明军阵列,刘招孙想起杜松军败亡的画面:争夺军功,抢割建奴人头,最后军纪涣散,一败涂地。
他立即招来裴大虎,对这个家丁头子耳语几句,很快地,壕沟前面,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挑起,裴大虎站在一群杀红眼的战兵身前,歇斯底里道:
“刘把总说,不要争抢人头,努尔哈赤银子堆积成山,都在赫图阿拉!攻下赫图阿拉,给你们分银子!谁再敢抢首级,千刀万剐!”
战兵们收起杀心,军功虽然好拿,脑袋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刘綎手段,连朝鲜元帅都敢砍,何况他们一个小兵,更重要的是刘招孙发话,大家不能不给十三爷面子。
蜂拥后退的包衣阿哈忽然停滞,如同退潮的海水被岩石挡住。
逃在前面的人一阵惊呼,如马匹炸群,四散奔逃。
包衣阿哈队列后面,一群手持厚盾,身材矮壮的白甲兵正挥刀劈砍,狠狠砍向那些逃在最前面的包衣。不顾包衣哀嚎求饶,将他们全部杀死!
“后退者死!全家皆斩!”
各牛录额真在后面大声喊叫,真夷主子们手持弓箭顺刀,逼迫包衣穿越密集的火铳射击,继续用生命填壕。
包衣见白甲兵主子挥刀砍人,这才想起自己肩负的使命,各人连忙捡起地上土袋,胡乱装满沙土,硬着头皮往明军壕沟冲去。
火铳噼里啪啦响起,又是一阵惨绝人寰的屠杀。
就这样冲了两个回合,两千多名包衣,伤亡超过五百人,好在对面明军壕沟填了一半,已经勉强可以通行。
一声悲凉的海螺号声响起,前面填壕沟的包衣如蒙大赦,幸存的人们将装土的袋子扔在路边,争先恐后往后退去。
包衣身后,黑压压的死兵敲打盾牌,越过壕沟,推开拒马,踏步往明军阵地逼来。
他们手持顺刀,腰间别着飞斧、铁骨朵之类的投掷兵器,二十人一列,以锐不可当的气势一步步前进。
相比建奴死兵的军容严整,明军战兵气势明显不如。
好在双方使用的武器基本都是一样,火器极少,都是精良短兵,如果都死战不退,谁也占不到便宜。
努尔哈赤另一个身份是大明龙虎将军,是万历皇帝亲封的。
在叛明之前,八旗军队的训练,很多地方都有模仿明军的痕迹。
区别仅仅在于,相比日薄西山腐朽没落的大明王朝,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处于冉冉升起的上升期。
就是这一点,后金军便要碾压明军。
双方距离还有五十步时,两边同时停住,死兵们从身上取下弓箭,开始用重箭向明军射击。
前排明军被射倒一片,队列变得混乱不堪。
一些会射箭的战兵取下弓箭向建奴还击。
重箭在两军之间穿梭飞行,残酷地交换着生命。
这个距离内,弓箭具有令人恐怖的杀伤力,可以轻松穿透锁子甲。
双方目标都很大,所以也不用怎么瞄准,每发射出去都会带走一个或几个生命。
这些明军客兵,虽然战力不凡,比之刘綎家丁也不差多少,然而毕竟是客兵在外,心底没有必死决心,在建奴死兵不死不休的进攻面前,气势渐渐不支,出现大面积伤亡后,各人变得胆战心惊,隐隐有崩溃之象。
局势开始朝着不利明军的方向发展,刘招孙看在眼里,战兵打成这样,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努尔哈赤筹划已久,这些建奴死兵又是悍不畏死,如果没有摧枯拉朽式的沉重打击,很难彻底摧毁死兵们的战斗意志。
一千人的建奴死兵如狂风吹过麦田,周围倒伏的明军战兵尸体越来越多,后面明军战兵见势不妙,知道自己上前只有送死,纷纷往后退去。
这时,忽听后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
“后退者,死!”
溃退的明军战兵被己方长枪刺死,长枪兀自不停,朝倒数第二排溃兵杀去。
战兵见势不妙,他们不是长枪兵对手,各人硬着头皮再次冲向对面建奴死兵,挥舞顺刀大棒猛砍猛杀,为自己搏命。
密密麻麻锋利雪亮的枪头斜斜刺向天空,四下响起铠甲鳞叶晃动的哗啦声,如夏日暴雨,席卷整个战场。
明军长枪兵踏着整齐鼓点,如木偶般一步步逼近。
“虎!虎!虎!”
镶蓝旗死兵战阵被刚才那波明军战兵冲击,本已有点凌乱,明军溃败后死兵们披着重甲一路狂奔追赶,体力有些不支,彻底没了阵型,就在他们以为一波掩杀,可以彻底击溃明军时,眼前出现了这支阵列严整,令行禁止的强军。
建奴死兵有些惊慌。
此时距离己方阵地有三百多步,失去了镶蓝旗弓手的掩护,他们彻底暴露在明军攻击之下。
这支手持竹枪的奇怪明军,让他们想起前日遭受夜袭的恐怖画面。
区区五百长枪兵阻挡镶蓝旗上千勇士围攻,整整一个时辰,战之不退,杀之不绝,给镶蓝旗造成严重杀伤。
战后各牛录额真统计,那晚夜袭,被这伙长枪兵杀死杀伤的镶蓝旗勇士,人数超过五百人。
要知道,前几日在界番,镶黄旗、正黄旗灭掉杜松三四万人马,己方旗丁伤亡也才区区八百人。
死兵们心头冒火,前日被南蛮子偷袭,伤亡惨重,被二贝勒责罚,如今堂堂对阵,定要将这些狡猾胆怯的南蛮子全部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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